第46章 吾将远行

第二卷 黄金暴君

风向远方吹, 他迎风而行,飞向了真正的荒野。

*

顾栖离开的那日是个阴雨天, 圣浮里亚星上都被乌云包裹着, 暗沉沉的天色下导致整城市都乌压压一片,黑云压城,鱼鳞一般的光斑从密集的云层缝隙中挤了出来, 似乎想要见到一片完整的光都格外艰难。

这样的天气令顾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上辈子监护人消失的那一天, 连续不断的阴雨连带着将人的心情也一起带到了底谷,他曾经厌恶着不告而别, 至今自己却也选择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把手中的行李箱装好,黑发青年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他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别墅后院——

曾几何时, 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野草地,最开始的半年里他忙碌着星网上有关于修理师的事情, 自然顾及不到后院的打理。直到某一天去林奈家做客, 看到了对方整整齐齐、精致漂亮的小花园后, 顾栖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生活、是可以拥有一些点缀的小格调的, 而不是曾经那样慌慌忙忙只为了活着的日子。

于是从那天开始, 顾栖便有意识地打理别墅后的小花园。

而亚撒时常呆在莱特蒂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不过每一次只要他一回来,未来这几天里别墅的很多角落都可以见到新鲜的花束,索性有时候懒得出门的顾栖就直接让亚撒记得回来的时候带些好养的种子。

那时候亚撒问他说,哥哥想要什么样的种子。

顾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让亚撒自己买的看, 只要是好活的就行。

而那个月亚撒回来的时候, 则带了一巴掌那么大袋子的种子,有很多种类,明明在没发芽、开花前那些种子的外形都长的差不多,但亚撒就是认得,还一粒一粒摆出来领着顾栖去认识它们的品种——他总是很认真地完成每一项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不论大小,亚撒都将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态度,因为他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哥哥。

——即使那只是几个小种子。

从那天开始,顾栖开始了自己的花匠之路。虽然在很久以前,他梦想着黄金和海蓝给他做花匠打工,但显然事实不允许,他只好自己背上了小锄头、带着一兜的种子下了地,晃动着脖子上的玻璃瓶吊坠,试图让低阶虫族们馈赠的礼物也有一些参与感。

种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难,尤其是对于某些养什么死什么的人来说。很不幸,顾栖就是这类人。

因此最开始的那三个月很难,几乎每一次亚撒带回来的种子中,经由顾栖之手十有八九都会死,剩下一两个勉强活下来的也根本坚持不到开花的那一日。对此顾栖很颓丧,他甚至也想过放弃——他的天赋不在这里,或许他就应该好好去搞机械修理。

但亚撒并不这么认为。那时候已经长得比顾栖高出几厘米的红发少年月月都会带回来不同的种子,他会认得每一个种子的类型,甚至比种花人顾栖还要认真;他会抱着有关于种花的书在学校研究,等研究得差不多了就回来给顾栖讲——从花种子的类型、产地到适合其生长的地界、温度、水分、气候……

如此种种,硬生生地把半桶水晃悠的顾栖给揠苗助长了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来年的春天,顾栖成功了,他终于在自己的别墅后院里拥有了一片蔷薇丛——那是一片纯白的花丛,很漂亮,走过时能惊起淡淡的、典雅的香氛,偶尔会夹着苹果的清香,并不过分浓郁,但足够叫人惦念。

那时候他想,自己种出来的白蔷薇可要比罗辛哈白塔周围的蔷薇更漂亮。

而今,这丛蔷薇经历过春夏的盛开,也经历过秋冬的枯败,但总是陪着顾栖和亚撒走到了今天。

站在落地窗前,顾栖的思绪逐渐回笼。

人似乎在即将分别时,就很容易想起过去经历过的事情,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的状态,但顾栖自己并不排斥。

他盯着那片漂亮的白色蔷薇丛,手指轻轻抬起,属于虫母的精神了倾泻而出,它们浩瀚如海,明明有力能扛鼎的气势,但在真正落下后却轻如鸿毛。精神力小心翼翼地从落雨潮湿的泥泞中捧起一朵被雨水打落的蔷薇,又卷着浮动的雨气送回到顾栖的手中。

青年苍白的手掌中袒露着淡淡的掌纹,那朵白色的蔷薇正正好地放在了他的掌心中间,娇嫩的花瓣边缘被深色的泥土沾染了灰迹,因为脱离了枝干与根茎,导致它显得有些蔫巴,原本舒展的花形微微内缩,像是个无精打采的小姑娘。

顾栖低头看了看,他手指轻弹,拍去了蔷薇花上的灰烬,转而将其摆在了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床头——那里还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曾经顾栖认为当面道别是一种尊重,但当他走到了这一步后,他才发现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似乎更合适——因为他没有办法对亚撒、林奈他们的问题做出回来——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所以还是不见的好。”

黑发青年唇边挂着一抹轻浅的笑,他换好出行的衣服、提上放在门口的手提箱、撑着深色的雨伞,便匆匆地跨过别墅院子的小门,迎着雨水走到了蒙蒙雾气之下。

清瘦的背影被长到小腿到风衣包裹着,那几乎遮住半人的伞甩着雨水,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半截踩着水的长靴跨过了地上的泥泞,随后逐渐消失在夹着雨气的浓雾之下,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连脚印都很快被一层又一层的落雨覆盖,直到全部消散……

与此同时,正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进行信息素抵抗训练的亚撒忽然一窒,某种短促的不安在他的脑海中惊声尖叫,以至于那满室的、本就令他心生烦躁的omega 信息素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呕!”

在一众被omega的信息素逼迫地面红耳饰、艰难掩饰自己丑态的alpha军校生中,忽然去墙角呕吐的亚撒就显得格外明显,就连一向负责这节课的教官都有些发愣了——他见过抵抗力好的、见过抵抗力差的,但无疑每一个alpha在满室的omega信息素的干扰下,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体温上升、皮肤发红、心情浮动、类似萌发情.欲的前兆。而不同alpha的抗性存在差异,除却大多数会因此而起立的alpha,只有少数特例才能保持冷静。

——仅仅是能够克制住自己行为的冷静。

但无疑,在omega信息素干扰下能呕吐出来的alpha还是他教过这么多年学生以来头一次见……不,或许莱特蒂斯建校以来都没有这么离谱的情况。

不只是教官,就连周围艰难抵抗的几个alpha都忍不住和关系好的同伴窃窃私语——

“那、那是七王子殿下?”

“是啊……”

“他竟然会吐?他还是alpha吗?天,不要告诉我这也是顶级alpha的特性。”

“是不是顶级alpha的特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控制一下,就顶到我了。”

“……”

比起教官和同学的惊讶,正撑着墙的亚撒则满脸阴沉,他全身上下都排斥着那股陌生的气息,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难受,从心理到生理,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久久不散,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思考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亚撒冲着教官举手示意,“报告教官,我感觉有点不舒服,需要出去一趟。”

“去吧。”

教官看着红发alpha阴沉地几乎能拧出水的脸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同意了,毕竟这位七王子殿下在所有的军校教官、老师心中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优秀、出色、超出常人,这样的人偶尔请个假,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在得了应许后,亚撒几乎是跑着从训练室出去,落在身后的衣角都划出了浅浅的破空声。

室外是阴雨天,整个圣浮里亚星上的绿化做得很好,而莱特蒂斯内也是如此,几乎五分之四的校园都被浓荫包裹着,苍翠的绿色是很多不同品种巨木的集合,深深浅浅的青色上笼罩着潮湿的雾气,几乎才刚刚跑出来,亚撒扬起的深红色头发就已经湿了半截。

但是他不敢停、更是不敢找地方避雨,那股正在跳动的神经痉挛着,每分每秒都在催促着他——能够令亚撒这样不安的,除了顾栖,再无他人。

就在他刚刚跑到校门口的时候,眼熟的悬浮车猛然惊起一片雨痕停在了亚撒的面前。

“快点!林奈让我接你回去!”是西德·奥莱托斯。

那一瞬间,不安感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在亚撒的头顶。

顾不得身上还潮湿着,红发alpha坐上了悬浮车,而意外被林奈打了紧急电话的西德也急匆匆地往郊区赶,心中惦记着几乎要哭出了声的竹马恋人。

一向是晴天的圣浮里亚星被雨水覆盖,悬浮车道两旁充满科技感的建筑也在此刻变得朦胧,当亚撒看到郊区熟悉的深绿色山林后,紧绷的心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尘埃落定的无奈感。

那是一种直觉,亚撒知道,已经赶不上了……

从下了悬浮车后,亚撒就开始疯跑,他跑的速度很快,快到身后的衣摆都已经要追不上了,那深色的衣服在半空中划出了明明灭灭的痕迹,豆大的雨珠冷冷地拍打在他的头发、侧脸、躯干……

贴身的训练服一片濡湿,紧紧地贴在了肌肉线条明显的身体上,等亚撒穿过已经走过无数遍的小树林、看到熟悉的浅米色别墅以及敞开着的大门时,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猛然一松,那是一种无法挽回的难过。

后面停好了悬浮车的西德·奥莱托斯追来,他看到了呆呆站在雨幕之下的红发alpha,“林奈已经在里面了,我们……也进去吧。”

“好……”

一会儿的功夫,亚撒的声音就沙哑地不成样子,像是粗糙的铁片滑过金属质地长板,呲啦呲啦,如同老旧失修的机器人发出了漏电的叫唤——但是这一次,家里那位修理师却不会再关注这个可怜的小机器人了。

雨滴哒哒地落在茂盛的林叶之上,又顺着弧形的叶脉缓缓落下,深深浅浅渐变的绿色被浸染出了洇湿的水色,那种苍翠且带有压抑性的绿几乎与雾蓝色的天空相接壤,阴沉且厚重,一如亚撒此刻的心情。

红发alpha踏着雨水走过泥土潮湿的小院,曾经他和哥哥一起埋头铺下的鹅卵石小路两侧落满了白色的蔷薇花瓣,原本盛开地极为漂亮的花此刻都耷拉着脑袋,在这大半天的风吹雨打之下露出了疲态。

家里的卫生一向是家用机器人在操心,当亚撒满靴子的泥水踏进门第一步,就被圆滚滚的小机器撵在身后,一边挥舞拿着小抹布的机械手臂,一边叫道:“警告!警告!请注意卫生!”

是很卡通的声音,颇有童趣,那是哥哥自己设定的。

但现在的亚撒明显没有功夫理会,他快步绕过长廊,就在哥哥的房间门口看到了红着眼睛、扒着门框的林奈。

喉咙中的干涩愈发地明显,亚撒强忍着某种窒息感,哑声问:“……哥哥呢?”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走了。”林奈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声音无力,“真是的……明明都说了要当面道别的,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是永别……真的是太讨厌了……”

有时候林奈不太理解顾栖的想法,他想如果是自己,在如此美好、稳定的生活之下,一定是提不起离开的心思,毕竟他这一辈所追求的就是竹马恋人和安稳的生活,所以很多时候他不懂顾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离开……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不理解,让林奈看顾栖的时候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很轻很淡,却足够朦胧;每当你觉得自己可以揭开那道纱后,就会发现原来薄纱之后还有另一层。

林奈喃喃道:“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亚撒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就像是顾栖本人一般,总是被迷雾覆盖着,无数次的探究之后也依旧无法确定最真实的结果。

亚撒沉默地扫视着一整个房间,这里的每一处装潢与他离开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连衣柜、床铺、地毯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在过去的生活中,黑发青年最是喜欢挑选一本心仪的书,然后带着一杯红茶爬在房间里的绒毛地毯上,暖煦的阳光从露台跳跃了进来,正巧能够落在那道看书的身影之上,光斑细碎,夹着后院中的蔷薇香气,似乎藏尽了所有的美好。

但往往一个下午之后,原本兴致勃勃要看书的青年就会侧身蜷缩在地毯上,大约是因为某种种族上的习惯,那修长的双腿总是并拢着,微微弯曲,向腰腹部靠近,轻薄的布料撑出了臀部的形状,脊背佝偻,如同弯月,彰显着他柔韧的身体。

偶尔每月回来那一次的亚撒会正好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撞见这番场景,他会悄无声息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全身上下的信息素,生怕稍有不慎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哥哥。他会把蜷缩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床上被子扯下来的青年从地毯上抱起来,无声地、小心地将人放到自己的屋里——

有时候亚撒也不懂为什么,他似乎从遇见顾栖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全部的身心关注着对方,即使他们住到了郊区的别墅里、即使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即使他一个月有90%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但最开始分床睡的那一个月里他几乎天天失眠,睡在床上可以纹丝不动地躺一宿,却怎么也酝酿不出来丝毫的睡意。

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没有哥哥的味道、没有哥哥的生息、没有一切属于哥哥的东西。

于是出于某种为了能够让自己安睡的小心思,亚撒经常会把在地毯上睡熟的青年抱到自己的房间里,深一色号的被单之间被轻手轻脚地放下一个昏昏沉沉的青年,苍白的肤、乌黑的发、宁静绿的睡袍,所有的一切组成了亚撒最喜欢、最在意的哥哥。

等把人放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又会挥退想要去哥哥房间整理的家用机器人,选择亲自挽起袖子、帮哥哥整理房间。

那些散落的书、被喝了一半的红茶、蹭乱的抱枕……所有的一切有时候亚撒甚至比顾栖更熟悉、更知道如何回归原位。

他由衷且热爱记忆着有关于哥哥的一切。

“——那是什么?”落后几步跟过来的西德忽然开口,他的视线落在了床头之上。

一直发呆的亚撒回神,他跟着看了过ィ图诖餐芬徊喾抛鸥龃堪椎男欧猓厦嫠坪趸褂醒棺攀裁础

他快步上前,拿起了自己所忽略的细节。

一个信封,和一朵来自小花园的纯白色蔷薇花。

信封整体都是纯白的,但在边缘处却落着一个小小的、淡金色的蜜蜂印花,这是亚撒跑了好几家信封订制商铺、一一对比后所得来的成品,那只蜂、那只名为“黄金”的低阶虫族是哥哥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痛,在最初的试图取代后,亚撒转变了方式,与其取代黄金,不如让他成为黄金的接替者,一起照顾着哥哥。

毕竟不论是他还是黄金,亦或是那些消散于世界的低阶虫族们,他们对于哥哥爱护的心思始终是一样的。

“是顾栖留下的吗?上面写了什么?”

林奈有些着急的声音又一次拉着亚撒的思绪落回到实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他似乎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是因为哥哥离开,所以他急需回忆来填补自己空白的心脏吗?

“是哥哥留下的。”他缓缓道。

红发的alpha低头,介于蜜色和麦色之间的手指落在信封的封口上,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满是熟悉字体的纸张。

亚撒看得很认真,寥寥几句却好像被他看出来了深奥经文的即视感。信中不免是一些提醒与关怀,哥哥说“这颗星球不会因为没有谁而停止转动”,因此顾栖希望他们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要快乐,可是……对于亚撒而来,没有顾栖,那么他的星球也早就停止了转动,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哥哥……”

信纸的边缘被微微捏地变了形,亚撒又急匆匆地松手,小心地捋平了每一处的褶皱,生怕在这纸张上留下什么痕迹。

“告别信也才写这么一点点?”林奈生气地皱了皱眉头,满脸的愤懑,他扶着西德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亚撒手中的信纸上,恨不得能透过文字钻进去,使劲儿扯着顾栖的袖子让他再写几页,怎么也得有十页吧!

西德摸了摸林奈的发顶,安慰道:“没事的,或许某一天他就回来了呢?”

“真的吗……”林奈在问西德,也在问自己,他无法确定这个答案,一如彷徨着的亚撒。

“我们应该相信幸运女神。”西德反手握住了林奈的手背,“当初我也没有想过会遇见他,但后来发生的一切不都在告诉我们——幸运是存在的。”

“如此的话,我希望他会回来……”

而一直垂头沉默着的亚撒则又把信装了回去,他另一手半拢着那朵花瓣边缘略有干枯的白色蔷薇,粗粝的指腹轻轻蹭过娇嫩半露的花蕊,随后将其举到面前,低头浅浅嗅闻——蔷薇花的味道,轻浅略带甜意,因为曾被雨水打湿过,因此又染了几分潮气。亚撒想到了哥哥、想到了那条肉粉色的虫尾,甚至还想到了那场极有可能挑起这场离别的导火索——铃铛,锁链,以及被束缚着的黑发青年的梦境。

是因为那场梦,所以哥哥也彻底下定决心离开了吗?

这个问题浅浅地浮在亚撒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变成了另一种烙印在记忆中的疤痕,几乎无法根除。

就像是顾栖所说的那样,这个星球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运行,当他离开后、当林奈在西德的陪同下熬过最难受的那几天后,剩下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为了调整心情,林奈在西德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烘焙店,偶尔会酿一酿酒放在几乎没人光临的地窖里——有一次西德去地窖帮自己的爱人拿东西,这才发现几乎三分之二的酒水都是经过多次调整配方后的不同口味的甘梅子甜酒。

林奈在用自己的办法从这场没有见面的离别中走出来,慢慢地,他似乎又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顾栖的行为了——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总是不明白,既然要离开,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和我们当面告别呢?但是这几次,我一边酿酒一边思考的时候,忽然又有点想通了。”

晚间,搂着林奈躺在床上的西德吻了吻爱人的鬓角,轻声问道:“你想通什么了?”

“就像是顾栖说的那样,这是一场结果未定的离别,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这样的局面下,只有不见面的离别,才能避免这个问题再一次被拉出来——就好比我,我心里会一直惦念着、我觉得顾栖一定会回来,哪怕有一天我很老了、老得快死了还没等来他,我不会觉得他是不想回来,而是觉得可能是我活的不够久、所以才错过了。”

“我想以后有个女儿,如果顾栖真的不回来了,那我一定要告诉女儿,让她长大后帮我等一等……等这场始终被我记挂着的再遇。”

西德失笑:“我们活不到,难道顾栖就能活到吗?”

——当然可以。

林奈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回答栖的到问题,只是靠在西德的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在没有听到具体的消息之前,我会永远认为他正自由自在地在某个星球上生活着。”

听到自家爱人的话,西德·奥莱托斯忽然有些吃醋,他想问如果自己离开了,那林奈会一直等着吗?只是还不等问出口,西德又自我释怀了,现在陪在林奈身边的人自己,而且感情的不同,以至于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但是,他还是有些酸。

于是西德开口问:“我一直都不在理解,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顾栖?因为救命之恩?”

“唔,其一是救命之恩,其二是……”林奈顿了顿,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曾经“暂住”在自己体内的灵魂碎片,那些哭泣悲鸣与见到“妈妈”时的小心翼翼。他轻笑一声,“其二是个秘密。”

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去的、有关于顾栖的秘密——他也曾听到过灵魂的悲鸣,也曾有一瞬间看到真正的顾栖。

绮丽宛若神明的瑰宝。

“好吧。”西德无奈,他想到了什么,有些苦恼地压平了嘴角,“你能自己想通就很好,但……”

“怎么了?”林奈歪了歪头,“能够令你苦恼的人,应该也就只有国王陛下或者是七王子殿下了吧?”

“很聪明。”

“那我猜应该是七王子。”

“是。”

“他……还没有接受顾栖的离开?”

西德摇了摇头,“不是,比起你情绪上的起起落落,七王子反而显得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令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或许说这种描述不太恰当,但这几天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总觉得背后发麻,连汗毛都会竖起来的程度。”

两年前,西德·奥莱托斯在亚撒的面前还是游刃有余的国王秘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着红发alpha的成长,西德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看清对方,就好像全部深藏的情绪都被亚撒紧密地压抑在心中,几乎也只有在顾栖面前的时候,亚撒才会有个少年人的样子。

很多时候,西德会觉得亚撒是一头藏起利爪的猛兽,铺满绒毛的皮下是真正的怪物,但他却会主动将牵引的锁链递在顾栖的手里,在那位青年的面前乖声乖气,甘愿低头任人抚摸着命门。

但在脱离了顾栖之后,莱特蒂斯中的亚撒凶地几乎无人能挡,各种军事课堂、各种格斗训练,他在技能掌握上的迅速几乎叫所有的教官为之侧目。就连那些最开始看不惯而主动挑衅的军校生,也是一个一个被亚撒打趴在地的,能打到红发alpha的拳头上覆满血迹,狠地像是守护地盘的狼王。

可就是这样一个alpha,竟然也会在回家前去花店里精挑细选完好的小花苞,会主动请教花店老板怎么种蔷薇,会利用课余时间做了一大本有关于种花的指南,为什么呢?只是为了回家以后可以再教给顾栖。

所以偶尔西德又会疑惑,顾栖身上到底存在什么样儿的魅力,能够叫一头踩在深渊缝隙上的野兽那么乖巧。

只是现在顾栖走了,无主的野兽还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儿呢……

寂静的深夜西德与林奈对视,这一对也经历了很多磨难才在一起的爱侣们无声相拥,紧紧搂着彼此。

于此同时,还身处莱特蒂斯的亚撒在这个深夜并没有回宿舍,他正独自坐在地下训练场内,低头用深色的布带往手腕上缠绕。

已经十五岁的alpha展露出了近乎于成年人的体魄,超过一米八的身高,紧实有力的蜜色肌肉,他的全身上下都凸显着一种难言的力量感,正是这种气势得以让亚撒看起来更加成熟。

红发alpha在缠好手腕上的绑带后,活动了一下手脚,便缓步踏上了中央吊着沙袋的场地——

砰!

他出拳迅速,腿上的动作几乎要晃动出残影,那令人牙酸的击打声久久不绝,几乎每一次用力,都足以让沙袋狠狠的凹进去半截,毫无反抗力地瘪进去,又在那力道离开后松松垮垮地掉回来。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沙袋都用着最好的材料,硬质的外皮在手部保护不全面的情况下,只需要几拳就足以在指骨上留下淤青,甚至连疼痛都是加倍明显的。但眼下的亚撒似乎毫无感知,他每一次都用尽了全力出拳,豆大的汗珠缀在鬓角、额头,又随着主人的动作而零散地落在锁骨、侧肩。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知道多久之后,红发alpha猛然用力,紧绷的小腿横扫过垂在半空中的沙袋,那结果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下一刻沙袋破碎,内芯窸窸窣窣地落满一地,堆成了一个三角锥形的沙堆。

终于停止了动作的红发alpha轻喘了口气,他又无声地坐回来了另一边的休息椅上,正面无表情地拆着手上的绑带……深色的绑带下露出了蜜色的皮肤,从指背到手背一路发青,正是有些可怖的淤血,星星点点连成一片遍布整个手,但亚撒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刻他似乎失去了对于疼痛的感知,所有的感官都迟钝了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天边的星闪了闪,又被另一颗星的亮度取代,红发alpha才慢吞吞起身给自己喷了治疗喷雾,然后从搭在一侧的外套种掏出了一朵花——是白色的蔷薇,边缘有些发干,但因为被精神力包裹着,花的整体看起来还像是那日初见一般。

亚撒将花捧在手心里,高挺的鼻尖凑上去闻了闻,香味已经很淡了,比不上哥哥的万分之一。

原本郊区别墅是他和哥哥共同的家,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于是亚撒把这朵花和那封信一直贴身带着,就好像能够通过它们再一次触摸到哥哥的影子……

哥哥的旅程中没有他,但他又怎么可能甘心?这一刻亚撒开始庆幸——他庆幸自己是龙鲸,庆幸自己可能有着永生的能力——只要他拥有一个爱人。

“爱人……”

亚撒喃喃,这个想法再一次浮现在心头,有些模糊、有些朦胧,但又闪烁着金苹果一般的光泽,令他无论如何都想伸手碰触、去得到那颗熠熠生辉的果实。

思维陷入了一种僵化的怪圈中,亚撒开始思索如何拥有一个爱人——只有找到命定伴侣的龙鲸才可以永生,这是属于龙鲸一族的秘密,是他的母亲白茵曾无数次念叨过的内容——没有伴侣的龙鲸只有三百年的寿命,而找到命定伴侣的龙鲸则可以永生、并且永远记着回家的路。

白茵爱错了人,所以她没法永生,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才给亚撒起名为“辽阔之海,乃是归途”;而今亚撒为了永生,试图让自己拥有一个爱人,可是……

红发的alpha自言自语道:“我的爱人……是谁呢?”

所有遇见过的人影前前后后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但毫无例外,那些影子都很快淡化,最终被另一道清瘦、单薄的背影所取代,有什么答案似乎也在朦胧中呼之欲出。

亚撒喃喃:“怎么可能……”

惊讶,意外和难以置信。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隐秘的窃喜。

他说,找到了。

同一时间,光年之外的某艘星舰上,黑发青年坐在窗前望着那洋洋洒洒的星辰,真正踏上了只有自己一人的旅程——他会独自一人看仙女座的紫红色巨大星云,看黑暗尘埃、旋转气体构成的马头星云,看高速风之下的宇宙气泡,也看花瓣交叠、艳丽无双的玫瑰星云……

这场旅行,他终究会找到回家的路。

数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西部的荒芜原始星球上,浓绿浸染、遍地青葱,天空蓝到发亮,几乎万里无云。

窸窣的灌木丛后,一头体型庞大的金棕色巨型蜂摇摇晃晃地从花丛中飞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花粉。它抬起前足挠了挠毛绒绒的围脖,便懒洋洋地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草甸里中,像是犬类一般蹭着自己身上细小的颗粒。

只是忽然之间,巨型蜂停住了动作,它抬起脑袋,黑亮的复眼盯着遥远的苍穹。

而在它的不远处,扇动着翅膀、抖下鳞粉的巨型蝶则轻巧地落在巨型木桩上,也同样仰头看向那不见丝毫阴沉的天空。

不止是巨型蜂和巨型蝶,凡是在这颗星球上生存的所有低阶虫族,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好听的声音响起,温柔而充满了希冀,是一种对未知旅途的期盼。

它们听到了——他说,他想找到回家的路。

巨型蜂收回了视线,它慢吞吞地从草甸上起来,虫翅翕动,在这日复一日的相似生活中,早就懒怠的迟钝思维也忽然因为那道声音而升起了不同的期待——他的家,会在这颗原始的星球上吗?

不仅仅是它,所有的低价虫族在一刻都由衷期待着那道声音;他们不在乎是否真的可以相遇,它们所做的只是寂静无声地等待,哪怕是五年、十年,哪怕这一代身死,那么它们的后代还会继续接替,直到真的等来声音的主人、等来这一场未来的相遇。

而低阶虫族们知道,那是应该被它们永远追随、保护着的神明——是比它们的生命还要重要的瑰宝。

它们将在这颗星球上赤忱而热烈地等待着虫母的回归。

另一边,位于因塞特星域中部的中央星上,正举行会议的数位高阶虫族们均是微怔片刻,心头有某种转瞬即逝的悸动闪过,但快得就像是闪电,那是无法徊蹲降降男藕拧

于是这点儿细小的变化轻而易举地被会议中的高阶虫族们无视了,他们继续陷入了火热的讨论之中,在争论着如何带领虫族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如何能够引领下一代更深入了解虫母作为“核”的特性……

这个时间线的高阶虫族们将永远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失去了什么,而早在当初飞跃火海、在黄金的送别下离开原始星的黑发虫母,就已经关闭了来自于高阶虫族的精神力链接——他无法做到无怨无恨。

作者有话说:

【注】本来信的内容是在这章里的,但是我修改的时候感觉有点占字数,就单个把信的内容拎出来了,不算进正文里,等等贴vb上,有兴趣的宝宝自个儿看去~么么

我下载了闪暖,捏了漂亮女儿,准备开始游戏!(羞涩地看向我的读者们)(小声提问)第一次玩这个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搓手期待)

77:走了走了,诸位886

亚撒:(哭)(黑化)(扭曲)(小心思蠢蠢欲动)(想伸出尾巴缠住哥哥)(忍耐)(狠狠忍耐)(爆发)

77:救……

西德/林奈:哇(围观)(看热闹)(吃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