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虫

第二卷 黄金暴君

喜欢是无声的种子静静躺在土壤之下, 思念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等待着太阳,欲望是花开那日的盛大与绮丽。

*

在坐上离开的星舰时, 顾栖做了很多的计划, 他不止要找到回家的路,还想看看自己上辈子不曾注意到的风景,只是当他的屁股真的坐在了一等舱的座位上、看到窗外连片的星空后, 顾栖才发现自己心里实则被迷茫充斥。

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胸有成竹。

于是离开圣浮里亚星的第一个月里, 他在漫长的星际旅行中终于敲定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地——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

对于顾栖来说, 这颗星球给他的感官是复杂的,他曾作为小贝壳在荒原之星上长大,快乐、幸福、离别、悲伤似乎都被集中在了这一个地方;于是在他上辈子离开了家乡的星球后, 总是尽量避免自己想到过往的事情,但时过境迁, 在另外一个时代中, 他忽然又升起了回家的念想。

从做下决定、买星舰船票到到达目的地, 顾栖用了两周的时间,当他穿着长款大衣、围着严严实实的围巾从星舰上走下来时, 荒原之星上正经历着寒冬飘雪。

“呼……”

那是呼出一口气热气都要结冰的程度,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使他重新换了一个种族,也依旧很难习惯荒原之星上的冬天——太冷了, 因此在曾经的记忆中,很多个冬天的寒夜他都是赖在监护人怀里度过的。

不得不说,他那位奇奇怪怪的监护人就像是个火炉似的。

从停靠站走了出来,顾栖的目光扫过了那有些眼熟的街区——现在的荒原之星和他儿时的模样像差并不大, 几乎是当地人只要看过就能一眼认出来的地步, 那种浓郁的“回乡感”让顾栖心潮涌动, 当他看到厚绒白羽的鸟独自掠过苍蓝色的天空时,忽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白鸟先生”和白鸟图书馆。

——去看看吧。

催促在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于是等顾栖回神,他早就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往紫罗兰区走,那是他闭着眼都不会迷路的地方。

十分钟后,半截脸都埋在了围巾下的黑发青年眯眼看着不远处的空地。

这是一处被拆除老旧建筑的空地,只零零星星堆了很多的杂物,但顾栖却知道,在不久的未来这里将会被种上绿植、被砖瓦覆盖,空落落的地面会腾空而起一座图书馆,而漂亮又干净的白鸟雕像也将矗立在中央。

等到了春天,鸟语花香,总有喜欢看书的小孩儿坐在草坪里问管理员爷爷借阅着图书……

顾栖抿唇,藏在毛乎乎围巾下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他格外喜欢这种期待着已知事物诞生的快乐。

“咳咳咳,先、先生是来找人的吗……”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顾栖的走神,青年茫然转头,便看到一位从不远处破败小墙后走出来的老者。

须发皆白,身型佝偻,脸上洒着一种病气,那是不久于人世的枯槁。

顾栖微怔,他道:“我……”

还不等他说完,老者的声音微微染上了意外,“等、等等——你是查顿家的那小伙子吗?这个颜色的头发和眼睛,准没错了咳咳咳咳!是、是叫索兰对吗?”

老人家睁着昏花的眼睛,他并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反而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颤巍巍快走几步,本想伸手抓住青年对衣摆,却在看到衣角边精细的绣纹而有些胆怯了。他脸上的惊喜褪去,转而变成了一种瑟缩的自卑,但藏在眼底的希冀却怎么都遮不住,“抱、抱歉,请问您是索兰吗?”

那一刻,顾栖忽然不忍心打碎一个老人的期待,于是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顾栖接受了老者的小心翼翼后,之后的一切也顺理成章起来——老人开心地带着顾栖回到了他的小院子里——那是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小房子,篱笆破损,屋内贴着挡风的硬纸板,而床上还睡着一眼睛敷着药的小女孩。

“爷爷,是你回来了吗?”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在本就是贫民窟的三等序列星上,面黄肌瘦的小孩几乎是一种常态,只是比起那些在街头小巷疯跑的野孩子们,床上的小姑娘则满脸病气,连声音都恹恹的。

“是爷爷回来了,”老人家一脸笑容,那足以驱散破败小院种的萧条景象,“爷爷带回来一个人——你还记得索兰哥哥吗?”

索兰哥哥……小女孩神情空白了片刻,很快在老人的帮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惨白的小脸冲着门框的方向,小声道:“真的是索兰哥哥吗?”

顾栖动了动手指,他轻声回应:“嗯,是我。”

于是这一晚,顾栖暂时住在了这一老一小的小院子里——狭窄的硬板床令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曾经立于海边的小屋,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涌现在心头的怅然。

人类生活的星域那么、那么大,可却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而每一颗三等序列星,几乎都习惯了黑暗。顾栖无声地黑夜中睁眼,窗外还呼啸着寒冷的风,透过模糊的玻璃也能看到纷纷砸在窗上的鹅毛大雪。

临睡前,顾栖从老人家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有关于他们的故事——

查顿家因为有个alpha长子,因此一直对身为beta的索兰很不好,打打骂骂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还经常叫单薄瘦削的小少年顶着寒风,在清冷的街道上去卖根本不会有人光顾生意的螺丝帽。

而以拾荒为生的老查理和身有基因病而眼盲的小姑娘薇薇安就是在这样一个冬日下遇见了饿昏在街头的索兰,相依为命的爷孙两本就心地善良,自然是将饱受折磨的少年捡了回去,至此索兰便成了老查理家的常客。

在这颗荒芜又冰冷的星球上,三个孤单的人聚集在一起取暖,索兰因为老查理的善良捡回来了一条命,而每每当他被查顿一家打得体无完肤时,这座破败的院子就成了他最后的避风港。

只是某一天,当老查理路过街尾,听到妇人们的讨论时,才知道一直被他当作是孩子对待的索兰已经乘着星舰离开了这颗星球……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原本稳固的三角形小家彻底倒塌了,于是原先相互取暖的生活,又变成了老查理一人带着薇薇安,继续在荒原之星上坚守着明天……只是老查理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几个明天……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索兰哥哥。”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不到十岁的年纪里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顾栖扭头,就看到了摸索着想要靠过来的瘦小身影,而另一边的老查理则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他半坐起来,小心地给女孩搭了把手,同样压低了声:“你怎么知道?”

“爷爷一直很想索兰哥哥,但是他的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了,会认不清、听不清;而我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我记得索兰哥哥的声音。”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双已经取下药的眼睛空茫无神,“不是你这样的。”

还不等顾栖继续说话,小女孩又道:“索兰哥哥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是你对我很好,晚饭的时候还帮我换了药……你是除了爷爷以外第一个照顾过我的人。”童言童语,却往往最让人震撼,“如果你真的是索兰哥哥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是啊,可惜你不是……”

小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坐在顾栖的身侧,乖巧地抱着膝盖,“索兰哥哥不喜欢这个地方,他想去去很远很远的大星球,他说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我和爷爷很难过,我们本来以为他会告诉我们要离开的事情……爷爷怕他在路上难熬,用拾荒很久的东西换了铜币,现在还藏在床底下呢。”

“我偶尔会想索兰哥哥,他在另一个星球生活的好吗?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吗?爷爷……爷爷一直记挂着他,也不知道他还会记得爷爷吗?”

顾栖沉默,这些事情是他从未从索兰口中、信件中听到看到的内容,在索兰有关于荒原之星的叙述中,那是纯粹的一片黑暗,不见丝毫光明;而今顾栖才发现,那并不是黑到不透光的深渊,而是那些细小的光斑被索兰自己给忽略、忘记了。

薇薇安偏头“看”向顾栖,“哥哥,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黑发青年抓了抓衣袖,他又一次想到了“白鸟先生”、想到了白鸟图书馆,那座被捐献出来的图书馆外建立了用于纪念的白鸟雕像,可是在故事的发展中,那位飞离了荒原的白鸟似乎从未回来过。

然后,顾栖听到了自己格外清晰的声音。他说:“会的。”

小姑娘轻声一笑,“哥哥,我知道你在哄我,不过还是谢谢你。”因为经历过苦难,所以才格外成熟懂事,“其实怎么样都没关系的,我和爷爷……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栖摸了摸薇薇安的发顶,声音很低,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身侧的小姑娘。

薇薇安觉得自己更喜欢身侧的大哥哥了,她问道:“那哥哥你呢?你从哪里来?也是其他很大很大的星球上吗?”

顾栖:“不,其实我的家也在这里——在荒原之星上……”

青年的声音轻缓地如滴答的泉水响在黑漆漆的夜里,这一刻他分享出了自己的故事,那被图书馆指引的向往、从荒原之星上逃离的曾经、去圣浮里亚星上的茫然与陌生,身侧的小姑娘听得入神,而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老人则怔怔看向光秃秃的墙壁,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正如他明白了索兰不会再回来的这个事实。

听着故事的女孩忍不住问:“可是这里并没有图书馆啊?”

“嗯,因为我所说的故事,是另一个未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图书馆看看……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

“会有机会的……”

窗外的风依旧呼啸着,夹着雪狠狠砸在了窗户上,而故事总有到尾声的时候,当薇薇安迷迷糊糊靠在顾栖腿上即将陷入沉睡时,她忍不住问道:“真的会好起来吗……”

含含糊糊的声音几乎被窗外的风吹散,但足以被顾栖捕捉。他听到薇薇安喃喃:“那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顾栖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在对方即将彻底陷入深眠的时候,他望着窗外夜幕下都显得银白的积雪,轻声道:“或许等天边飞来白色的鸟儿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正如他,儿时记挂着一只白鸟,至今才得以见过幸福。

顾栖:“晚安。”

另一侧已经闭上眼睛的老人也默默在心底道了一句晚安。

寒夜漫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查理和薇薇安感觉有股暖流浮动于周身,于是往日凛冬难熬的夜晚都变得舒服起来。等第二日天边升起第一缕光的时候,薇薇安揉了揉被光源刺激到的眼睛,迷迷糊糊露出了一条眼缝,破碎的窗帘之外似乎飞过了一抹纯白。

等等!纯白?

小姑娘立马翻身坐了起来,她一脸惊叹地看向窗外,早已经停止下雪的天空格外地蓝,而之前闪过的纯白正端立在不远处的篱笆上,低头啄着自己的羽毛——那是一只厚绒的白鸟,是时常活跃于荒原之星海岸附近的生灵。

薇薇安举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视线不再是一尘不变的昏暗,而是真正的明亮与清晰。她喃喃道:“像是做梦一样……”她看向刚刚从床上起来的老查理,“爷爷,我能看到了!”

对于老查理和薇薇安来说,今天的一切似乎从看到那只白鸟开始就触发了奇迹,伴随薇薇安多年的基因病被拔除,她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看到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

她对老查理道:“爷爷,昨天的哥哥、一定是他……他说看到白鸟一切都会变好的!”

老查理看向熟悉的小屋,屋里除了他和薇薇安没有任何外来人的痕迹……不,在床头还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布袋。睡了一觉感觉身体好很多的老人拿过袋子,在薇薇安期盼的眼神中打开——那是一袋金币,是他们在荒原之星上从未见过的金色。

袋子里有一张字条,黑色炭笔微微晕染,写着祝他们生活愉快。

从荒原之星上一大早就离开的星舰已经飞进了浓密的云层中,忙碌了大半个晚上的顾栖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当他从窗户看到遥远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的紫罗兰区后,忍不住轻声道:“祝你我生活愉快啊……”

这个世界上艰难的人太多,而他又恰好有能力,便忍不住悄悄拉一把,希望老查理能够看着孙女健康长大、希望薇薇安能够等来“白鸟先生”的回归,并代替顾栖自己去见证那座图书馆的建立……他由衷地希望他们幸福。

顾栖收回视线,他展开自己前不久才在星舰上买的星域图,准备开始研究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这一场旅行,才刚刚开始。

三年后——

“诶诶,你听说了吗?今年的这次全校训练赛的第一名又是那一组……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摸一摸奖牌呢?”

“奖牌谁不想摸?这几年几乎都被同一个人给连冠了……”

“是谁拿的奖啊?我今年才入学,什么都不知道呢,学长给我讲一讲呗?”

“那说来久话长了——蒙玛王室总知道吧?我们说的这一位就是七王子殿下,亚撒·蒙卡!”

“我听说过!我家乡是在二等序列星中最末等的那一颗,之前我们星球上发生了能源泄漏问题,好像就是七王子殿下亲自带人去处理的……他是不是有一头红色的长发啊?”

“你这描述的太笼统了,蒙玛王室成员基本都是红色头发,不过我记得七王子殿下是深红色的长卷发……奥对,他的眼睛是金色的!这种颜色真的很少见!”

“那绝对就是七王子殿下……”

“等等,你们还没说七王子殿下怎么连冠的……”

“嗨,这事情等你入学一周以后,绝对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咱们学校一年有一次关乎全校、关乎整体成绩的训练赛,是以小队形式参加的,自从七王子殿下有资格参加后,他从参加的第一年开始,就绝对是最后的获胜者,所以谁能有幸和七王子殿下组队,哪怕第一关你已经被踢出局了,只要队友是七王子,最后绝对能反败为胜!”

“好厉害啊……希望我也有机会和七王子殿下一起。”

“那你快别想了,想要和人家组队的人能绕莱特蒂斯好几圈呢,各种出色优秀的alpha、beta,咱们这样的身份根本轮不到的!”

“哎,那至少能够再见一见七王子殿下也是好的……”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这样的人群很多,几乎每一个新入学不久的人都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对一个名字如雷贯耳——那就是亚撒·蒙卡。

这个名字是被大众所知道的,但对于当事人来说,他心里从不承认“蒙卡”这个姓氏。

砰!

地下训练室内又发出一声巨响,刚刚走到门口的西德·奥莱托斯皱了皱眉毛,他心底无声叹气,转了方向敲了敲紧闭的金属门。

原本响彻在室内密集的击打声忽然消失了,西德道:“是我。”

片刻,脚步声靠近,很快厚重的金属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此处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训练场,它本该是所有学生的公共训练室,但因为亚撒的强大以及校内奉行的“实力主义至上”,因此他在这所蒙玛帝国的第一军校中得到了极多优待,而这间他独自享受的训练室就是其中之一。

“有什么事?”微沉略沙哑的声音,其中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运动过后的喘息,夹杂着薄薄的金属感,平白增添了几分难言的魅力。

三年的时间,足够令一个人完全从十五岁的少年期跨越到十八岁的成年期,当亚撒在时间的推移下走过这几步后,他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只是某一天开始,西德就发现自己已经需要仰视这位总压低眉尾、藏匿情绪的七王子殿下。

西德站在几步之外,目光遥遥地打量着低头正擦着额间汗水的少年——不,应该说是青年才对。

十八岁的亚撒是高大、有力的,身量超过一米九,深红色的长卷发简单地束起在脑后,半长且凌乱的碎发贴在潮湿的鬓角,那些蜿蜒缠绕的深红勾出了alpha足够硬朗、俊美的五官轮廓。

眉眼深邃、山根笔挺,沉沉的阴影落在了唇角,削薄的唇划着浅浅的褶痕,那是常年压抑情绪之人才有的痕迹。

“看我做什么?”略有些不耐烦的发问,这是近些年来亚撒常有的情绪状态。

——压抑,压抑,还是压抑。

西德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封格外精美的邀请函——淡淡的紫罗兰色,周围印着细致的花纹,大体能够勾勒出几朵玫瑰的形状。无疑,这种东西不需要多看都知道是来自某位贵族omega的玩意儿……

“什么东西,拿的离我远点。”

红发alpha还不等睁眼看就皱眉后退一步,他全身上下都被蜜色覆盖着,此刻为了方便训练,只穿着一纯黑的贴身背心。于是当他身形后撤时,饱满的胸肌隐隐透过黑色的布料凸显出形状,连带着腰腹部形状分明的轮廓都能被隐秘地识得几分。

他的身材好到过分,那是雄性崇拜者看到后绝对会为之痴迷的程度。

西德嘴角抽了抽,他忽然能够理解那些天天追在莱特蒂斯之外的贵族omega为什么如此疯狂了。

他道:“显而易见,是一份邀请函,来自达布斯家族。”

“拒绝。”冷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回应。

“拒绝不掉,这一次是陛下亲自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参加的。”

“啧,”红发alpha烦躁得抹了抹额前的汗水,他单手指尖向上轻轻插入微潮的发根,把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起来的碎发都尽数梳到了后方,宛若深海潮水的信息素分毫不露,有时候他气息收敛的不像是一个alpha,而像个格外理智的beta。他道:“费格·蒙卡还能活几年?”

“没几年了。”西德淡淡道:“如果不出我所料,一年到头。”

“是吗……”

亚撒没什么兴趣地扯了扯嘴角,他对于自己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从来都没有任何好感,早年会因为母亲白茵被其抛弃、自己又被放在维丹王宫中饱受折磨而憎恨着一切,但后来几年里有了顾栖、有了他的“冬日礼物”,原先填充着他心脏的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不是消失,而是被更加重要的珍宝所取代——那个珍宝就是顾栖。

红发alpha从搭在一侧的外套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朵纯白的蔷薇,除了边缘微微发皱,这朵蔷薇鲜嫩地根本不像是从枝干上摘下来的。

“都三年了,你还留着……”西德看到那朵蔷薇的时候瞬间就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他目光复杂,大约也只有在提起“顾栖”相关的事情时,眼前的这位极大可能继承蒙玛王权的年轻人身上才有出现其他更加鲜明的情绪起伏。

“嗯。”亚撒应了一声,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摸了摸花瓣。

这朵蔷薇一直都好好被他的精神力保护着,从顾栖离开的那天起从未间断过,三年——足足一千多天的时光,亚撒就一直随身带着这朵花,那是一种通过蔷薇隐秘而生的思念,与后知后觉的爱意。

“不说题外话了,总之今晚的宴会你必须去,是达布斯家那位omega小少爷的生日宴,人家专门点名要把这份邀请函发给你……还有,现任的达布斯家的家主之前也是莱特蒂斯的学生,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学长,霍克·达布斯知道吗?”

“霍克·达布斯……”亚撒重复了一遍名字,一部分陈年的记忆闪上脑海,似乎是某位beta的歇斯底里……他冷笑一声,“不熟,但知道。”

“达布斯在整个贵族中都是领头人一般的地位,从上一任君主开始,对于王储的确立多多少少都会留有达布斯家族的影子,所以如果你想这一步走得稳,那么达布斯家族绝对不能得罪。”

“啊……”亚撒抬眼看向西德,慢吞吞道:“很可惜,一年前我就已经得罪了霍克·达布斯。”

而且还得罪的不浅。

“——什么?”

某一刻西德希望自己是听错了,在这三年的操心下,他从冷面的国王秘书逐渐趋向于话痨的老妈子,“七王子殿下!你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现在的蒙玛王室,对比达布斯家族还要有几分不如,连小孩子都知道整个蒙玛帝国内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达布斯了吧?你怎么还不知道。”

“我知道。”亚撒漫不经心道,他把蔷薇花重新装到了口袋里,一边收拾休息椅上的衣服,一边道:“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而且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达布斯家族的丑闻,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就算我真的得罪了,他们也不敢把这件事情抖出来……毕竟,那位达布斯的家主还是要面子的啊……”

“什么丑闻?”

亚撒轻笑一声,他随意地套上外衣,深红色的长发从领口溢了出来,顺滑而下落在腰际。他看向西德的目光有种通透的清澈,但又有种深不见底的沉影,“你觉得我会为什么样的事情才发怒呢?”

西德一愣,一个答案隐隐浮在心头,“顾栖……”

“答案正确。”亚撒微微颔首,“总之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晚上会去看一眼的,你帮我准备好衣服就行,至于达布斯家族……这根本构不成问题。

从那一天的“丑闻”之后,亚撒就不曾再把现任达布斯家主霍克放在眼里了——这样的人的,多活一天都是污染空气,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彻底拔除这样蛀虫的机会。

话落,身量近乎两米的红发青年脚步稳健、夹着热风与西德擦肩而过,“西德,与其担忧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回家多带一带孩子。”

等亚撒都离开了,站在原地的西德才捂着嘴轻笑一声,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真是长大了,只是这关心口气……真别扭啊!”

顾栖的离开不仅仅让亚撒把自己压抑到了极点,也让这位年轻的alpha快速得到了成长,但最令西德欣慰的是,亚撒在这三年的等待中明白了“爱”的滋味。

爱,总是一个能够令人快速改变的事物。亚撒也不例外,只是他还不等他彻底燃出火苗,就已经生活在了离别之下,于是很多很多事情也在无声之处发生着改变……

离开了西德视线的亚撒匆匆回了宿舍,因为他的能力以及身份上的便利,亚撒拥有一间单独的宿舍,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至今也只有身处某遥远星际的顾栖见过——虽然是以照片或者视频的形式。

回了房间的亚撒都顾不上换衣服,他摸出口袋里几乎被捂热的联络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果不其然在三分钟后,接收到了被他置顶了联系人的消息。

无疑,这是来自顾栖的消息。

亚撒几乎有种要沐浴焚香的神圣感,他点开了微微暗淡的屏幕,眼睛盯着那个小红点看了很久很久,才又下定决心点开——这是他一直以来与顾栖保持联系时的状态,因为遥远的星域、因为跨越了光年的距离,以至于即便帝国的科技再超前,有些时候消息也会出现延迟。

在长达三年的消息等待与捕捉中,亚撒逐渐找到了规律,他总是能够卡着时间点回到独自一人的空间,然后在三分钟的等待下做着心里建设——他很怕自己看到哥哥说再也不回来的消息……

好在这样无法接受的答案在这三年之中都不曾真正出现过。

蜜色的指腹终于点开了红色的小点,下一刻那些黑色的字眼跳跃了出来——

【哥哥】:最近如何?我已经结束上一个地方的旅行了,之前差点被星盗给抓住,还好我跑的快,不然就要当他们老大的小老婆了!现在我准备去虫族星域了,希望你也一切安好。

这则消息的实际时间应该是几个月前,但因为现阶段科技水平的限制以及太过遥远的距离,亚撒只能在苦苦等候的数天之后才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的消息。

而在所有的消息之中,几乎每一次连着几十条都来自亚撒,这位在其他人面前是冷脸酷哥的alpha在他的哥哥面前就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这足以从三年间断断续续的各种消息中见得——

【亚撒】:哥哥刚走的第一天,想你。

【亚撒】:圣浮里亚星又在下雨,好烦,想见哥哥。

【亚撒】:哥哥你现在到哪儿了?那里的天气如何?如果冷的话记得加衣服。

……

【亚撒】:哥哥我这周的训练测试又是满分,教官说他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我的了……我觉得他教的没有哥哥好。

【亚撒】:费格·蒙卡生病了,但他却拒绝治疗,说是要赎罪……这种人也会知道“罪恶”两个字怎么写吗?

【亚撒】:林奈怀孕了,我才想起来,他是个男性omega。

【亚撒】:这几天圣浮里亚星上又下雨了,我记得哥哥就是在雨天走的,我讨厌下雨。

……

【亚撒】:西德当爸爸了,他们有一个小女儿,西德觉得未来可能会分化为omega。

【亚撒】:西德家的小孩已经一岁了,像是个猴子,但是林奈说这叫做“可爱”。

【亚撒】:我们又开始信息素训练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很不必要,那些omega的信息素在我看来总是难以忍受的,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哥哥的味道。

【亚撒】:哥哥还记得我当初过十三岁生日时保存下来的奶油画吗?因为很想哥哥,所以拿出来吃掉了,等哥哥回来以后,可以再给我画一个吗?

……

【亚撒】:别墅后院子里的蔷薇花还在,我每个月都会回去一次好好照顾,忙不过来还要林奈帮忙打理,林奈还说你再不回来他就要把院子占为己有了。我才不给他呢。

【亚撒】:我遇见一个很讨厌的人,他叫霍克·达布斯,他令我觉得恶心。

【亚撒】:哥哥,那个beta来找过你了,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是他却觉得我在欺骗他。哥哥,他骂了我好久,委屈,想找哥哥。

……

【亚撒】:哥哥,你还记得你以前提起来的狮鹫吗?我见到了它们……那是自由的感觉。

【亚撒】:那个beta好像退学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侨觥浚何姨盅崴行沾锊妓沟募一铩

……

【亚撒】:哥哥,三年了。

断断续续的,亚撒的消息占了消息框的80%,而顾栖因为身处远方,很多时候等他收到来自亚撒的分享时,可能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所以比起亚撒那些零散的消息,顾栖的回复总是更加集中。

而此刻,亚撒看着最新的那条消息,视线滑过贴在墙壁上的星域图,“虫族……因塞特星域。”

在那张巨大的星域图,被密密麻麻地用记号笔标注出了很多星球,如果顾栖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是他三年来的所有轨迹……一次不落。

红发的alpha抬手缓缓在因塞特星域的字符上画了个对勾,赤金色的瞳光中深色发沉、发重,像是一段化不开的迷雾,浓稠苍郁,夹着炙热的、对于某个人的渴求,明显到几乎令人无处闪躲。

他自言自语道:“哥哥,你快回来吧……我已经等很久了。”

与此同时,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内部——

开着小型星舰偷渡进来的顾栖尽可能地绕着原始星球前进,虽然在这个时代之下虫族的发展不如蒙玛帝国,但这对于野性为主的虫族来说,现阶段的机甲却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栖并不想挑起什么争端,因此只偷偷摸摸靠着边缘,在某种心思的作祟下,他找到了自己想要降落的星球——意外地,这里和他当年离开的星球有些相似,不论是外形还是位置……

小型星舰缓缓穿过气层,停靠在了一处怪石嶙峋的空地,几乎除了星舰占据的这一部分空地外,其他地方都被各种形状的石块堆积着,显脏的灰褐色装点了一切,在跨越了众多石块之后,才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截苍翠的密林。

顾栖穿着防护服跳了下来,这三年的旅程他一方面是为了看看自己曾经渴望却不曾见到过的景色,另一方面就是在茫茫宇宙星海中寻找可能回家的办法,于是从赫蒙特星域开始,再到以人鱼为主的摩美得星域,以及最后一站的因塞特星域……顾栖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在他脑海中构成的某种直觉连接成线,一步步规划了他的行动。

但从离开至今,他依旧一无所获,就好像那些直觉只是为了让他进行一场一个人的旅行是的。

“所以真的没办法了吗?”

踩在原始星球上的顾栖揉了揉被护目镜挡住一半的脑袋,他选择停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一种来自精神力的呼唤——或者应该说是求救。

从他刚刚脱离星盗的追捕后,就断断续续在脑海中“听”到了来自因塞特星域的求救声,他本来打算将这里作为自己一个月以后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但因为中途精神力内部的呼唤,才让顾栖匆匆改了行程,独自一人就驾着小型星舰闯了进来——不得不说,某种能够支持顾栖做出这种莽撞事的底气,源自于他作为虫母的血脉。

潜意识里顾栖知道,哪怕他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也不会有任何事情,但为了低调,万事小心的小虫母还是决定偷偷摸摸进来。

他举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几乎与曾经那个装满了他各种快乐、悲伤回忆的星球一般,或许每一颗原始星球都长得差不多,但这一刻顾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跨越了时间,又一次站在了与低阶虫族们相遇的地方。

“冷杉木,石块,荒地……以及火山。”

黑发青年的目光落在了远方冒着烟气的火山口,忍不住低声感慨道:“还真是,太像了吧……”

不,或许也有种可能,它就是那颗陨落于火海中的星球……

顾栖情不自禁地又握住了胸前的小玻璃瓶,即使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消逝着,但雕花小瓶里的金色沙砾却一直向外四溢着光泽,温暖明亮,小小的一团蜷缩在瓶身之内。在这段旅途中,顾栖也曾查阅过很多资料,他试图找到有关于这些金色沙砾的秘密,却如同回家的办法一般一无所获。

掌心的瓶子被捂热,下一刻模模糊糊从精神力连接中传来的呼唤再一次被年轻的虫母所感知到——

【疼……】

【……救救……救救我们……】

【好饿……】

【妈……妈妈……】

【妈妈……】

断断续续的求救令顾栖眉头一紧——或许是因为踏上了这颗星球,这一次他所感知到的求救声最为强烈、明显,不像过往稀薄地好像时时刻刻都能随着风散去。

收敛了怀念神色的黑发青年将胸口的小玻璃瓶塞了进去,他扶正护目镜,行色匆匆,跟随着那股模糊、断续的声音寻找发出求救的人。

从小型星舰落地开始的这一段路,在越过了最初的荒地后,便是大片大片嶙峋的石块,它们在常年越累的风力侵蚀下变得怪模怪样,像是一只只变异的怪物立在荒野之上。那些声音并不是一直存在的,于是顾栖开始尝试捕捉并回应。

但很奇怪,发出求救信号的虫族似乎并不懂如何与虫母缔结联系,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后,他们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呼唤,稚嫩的就像是……新生的孩子。

顾栖一顿,他忽然有了一种猜想。

于是仅借助单方面的精神力连接,黑发虫母终于在翻阅过一堆石头山后发现了一处介于荒野和丛林交界处的山洞,这里一半被潮湿的浓绿覆盖,另一半却荒芜地只有石块、沙砾,洞口零零散散落着几个很小很小的印记,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了进去。

顾栖下意识屏息,而那些求救声也更加清晰了——

【妈妈、妈妈……】

【饿……好饿,想吃……】

【……救、救救我们……】

确实是稚嫩且单方面的呼唤,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求救声会被谁发现,只能借由本能的支配而在以微小的力量在浩瀚无垠的精神力网中哭喊着。

王血虫母足以他“听”到来自整个虫族的诉求,在这几年顾栖对精神力的掌控之下,他越来越能触摸到属于虫母的那道屏障,最初作为人类beta的思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向虫母转变,灵魂似乎也跟着发生了蜕变,于是他也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虫母所拥有的一切能力……但他隐约感知的到,距离真正的涅槃,他还差一段距离。

只是对于差了什么,顾栖本人还不得而知。

无声呼出一口气,顾栖把脸上的护目镜轻轻扒拉下来,又从工装裤兜里拿出一个小手电叼在艳色的唇边,手里以防万一还握着匕首。

黑发青年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猫,脚步轻盈、身姿灵活,包裹到小腿的皮靴勾勒出他清瘦又不失力量感的肉体,脚尖无声落在了洞口的边缘,只差一步便能踏入那黑漆漆的未知世界中。

——簌簌。

顾栖脚步一顿,微微侧头。

——簌簌,簌簌。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移动……

——唰!

一道乌黑的小影子从看不清的洞内忽然飞出,直指顾栖的面门,瞬息之间只能看到反着光的甲壳和某些钳形的虫肢,毫无疑问这对于顾栖来说是全然的不友好。

一切想法都只在瞬间出现、变幻,本身手中捏着匕首的青年手臂后撤,腰腹后弯出一道如弯月的形状,于是那影子自然是扑了空,因为惯性使然而狠狠地砸在了黑发青年身后的石块上。

啪唧——掉了下来。

嘴里叼着手电的顾栖眯了眯眼睛,他从洞口的阴影下后退出来,站姿笔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刚才那想要袭击他的“小东西”。

是个虫子。

很丑,只有巴掌大,浑身上下湿漉漉地粘着黑灰色的沙土,似乎才从卵中钻出来不久,以至于其身躯上挂着破碎、干枯的卵膜,身形干瘪,腹腔空落落地凹陷下很多,复眼根本没有顾栖所见过的低阶虫族那么明亮、清透到可以反射出人的影子。

但无疑,在掌握了虫母所拥有的能力与直觉后,顾栖认得出来,眼前这只又丑又皱巴的小虫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高阶虫族——当然,那是他能够活下去才可能拥有的头衔。

将匕首放进去、手电拿到了手里中,顾栖用晕染的光轻轻扫在了地上的小虫子身上。

“高阶……”这和顾栖想象的不一样,他还以为高阶虫族从生下来就那么高高在上,一如曾经想要杀了他的那几个……说起来,除了精神力链接内的交锋,他似乎还没真正见过那几位高阶虫族。

不过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顾栖用鞋尖轻轻挑了挑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小虫子,这只未来的高阶虫族只是艰难地抽搐着,还执着地举着钳形的虫肢试图击杀眼前的人。

顾栖皱眉,他半蹲下身体,才注意到这只小虫子一侧的虫肢是畸形的——或者应该说是后天在外力的作用下导致的畸形,那用于攻击的钳口状肢体甲壳破碎,几乎可怖地耷拉在地上,就这样,对方还举着钳足丝毫不让。

弱小但又坚强。

顾栖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冲着地上的虫子伸出了手。

——呲。

躺在地上、艰难无力的虫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吓退眼前的外来者,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受伤的虫肢疼到他浑身痉挛地抽搐着,空洞的腹腔中除了饥饿还是饥饿……但是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要好好守着,同伴去寻找食物了,而洞里还有需要保护的两个家伙,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想去找虫母……他的妈妈,那是来自本能的渴求与呼唤。

虫使劲扇动着被卵液黏腻住的甲壳,可那苍白的手却距离他越来越近,就当他不甘地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时,却猛然发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他被那双苍白的、细嫩的手温柔地拢在了掌心之中。

干燥,温暖,冒着盈盈的、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香气,这些混杂的温和尽数将他包裹起来,下一刻虫就感受到一股强悍却又博爱的力量护佑在他的周身,那道力量说——

【没事的。】

【都会好起来的。】

那几乎温柔到了一种境界,是虫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顷刻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兴奋的脆响,虫肢上的一切疼痛似乎都可以被忽略,明明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来客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可他依旧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呼唤——妈妈。

于是下一秒,顾栖听到了终于变成了双向的精神力连接中传来的声音——

【妈妈。】

黑发青年嘴角抽了抽,虽然他接受自己虫母的身份,但不代表他接受被一群小虫子随便喊“妈”的场景。

不过在面对自己手里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时,顾栖心软了一瞬,他并没有制止,而是小心地让其蜷缩在自己的手掌里,又站了起来准备进山洞看看——能叫这小虫子拼命保护的地方,想必还藏着别的什么吧,或许是家人、也或许是同伴。

秉持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理念,顾栖小心地踏入了黑漆漆的山洞,暖光的手电照着嶙峋的石子地面,从更深处到洞口蔓延着被某些粘液黏在一起的土块,以及破碎、掉落在地上早就干结的卵膜。

顾栖绕过这些“障碍物”,终于在更深的地方看到了另外两只蜷缩在一起的小虫子——都是高阶虫族,但他们全是一副黑乎乎、脏兮兮的模样,卵液、泥土、草枝混乱地黏在身上,基本上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品种。

比起顾栖手里这个还能攻击外来者的小虫子,那两个抱在一起的生息微弱,只有干瘪虫腹上偶尔的起伏才能看出他们依旧活着。

黑发虫母如法炮制,将地上那两个小家伙捧起来放在自己的衣摆口袋中,柔软的布料比起山洞内的石子地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来自顾栖身上的暖香也令两个陷入沉睡的小虫子略微放松地蹭一蹭。

再一次环视整个山洞,顾栖发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物,这才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捧着虫肢略残疾的小家伙准备离开。

但下一刻,那道发涩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脑海中——

【妈妈,还有……有同伴。】

顾栖脚步不停,只是并没有走远,在见了光线的山洞口外,他盘腿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暖的灰白色巨石上。黑发青年把手里脏兮兮的小家伙半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从有着十几个口袋的工装裤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手帕。

干燥的手帕轻缓地擦拭过小家伙的身体,拂去了那些附着于体表的肮脏,很快手帕就变成了灰褐色,而明显知道自己很脏的虫也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似乎想要尽可能地减小自己的占地,以防弄脏青年的裤子。

“别乱动。”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巴掌,很轻,几乎比那风还轻,温暖的手掌与依旧夹着干结泥块的甲壳一碰即离,让虫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想,这个捧起自己的青年真的好温暖,温暖到让他想久久地沉眠于对方的身侧。

虫抖了抖虫肢,听话地不再乱动,但他咆哮着的心中却在一刻不停地诉说着自己对青年的眷恋与喜欢。

顾栖可不知道自己又在无形中收获到了痴汉兼迷弟,他只小心地清理着虫甲之间的脏污,直到清理地差不多了,他才发现蜷缩在自己大腿上的小家伙并不是黑色的虫,而是某种有些漂亮的银灰色,只是光泽略显黯淡。

还不等顾栖再仔细观察,不远处传来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那片灰绿色的杂草之后,一足球大小的黄褐色虫正拖着一只巴掌大的死鸟爬了过来,虽然带着战利品,但显然这只黄褐色的虫状态并不好,脑袋上顶着血污,本该光滑饱满的虫甲上遍布凹陷进去的小坑。

不用说什么,顾栖也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的同伴了。

还不等顾栖主动靠近,半空中忽然飞速略下一只喙部尖锐的鸟,足足有顾栖小臂那么长,目标直勾勾地冲着地上黄褐色的虫飞去。

黑发青年目光一凛,快速从大腿侧拔出匕首,几乎都无需专门瞄准、在绵密的精神力帮助下,他甩手一挥,破风的匕首都狠狠地将那只鸟钉在了树干之上。

地上黄褐色的虫一怔,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坚持的力量,只昏花的复眼看到半截深色的裤腿后,就脑袋一歪、拖着死鸟一起躺在了碎石堆里。

在场唯一一个站立着的虫母无奈一叹,开始了“捡尸”的工作——口袋里两个熟睡的虫,小臂上搭着略大的黄褐色虫,一手提着两只鸟的尸体、另一手捧着半露出银灰色甲壳的小家伙一路往小型星舰去。

这一次,还真是收获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