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们爱您

第三卷 时光礼赞

奇迹在他的手里绽开, 所有臣民于心中铭记。

*

去往因塞特星域中央星的星舰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一趟虫族之行中, 自由之盾的成员拒绝了邀请——

“我就不去了, 虫族那大老远的,去一趟多费我能源啊!”银河拿着小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随后眼巴巴地盯着顾栖, “我的小珍珠终于要远航了……呜呜所以亲爱的你还会回来吗?”

Ч鄣啮栌憧刺炜吹乜葱墙, 就是不看这位令他觉得有些丢人的团长。

被拉着双手的顾栖无奈笑了笑,数个月的相处里他早就习惯了银河那跳脱的性格和总是充满了华丽喟叹感的语调, 不得不说这样独有的特点,让银河的形象在顾栖眼中一直都格外鲜活——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白化火鸡。

顾栖:“又不是永别,我现在只是先去虫族处理一下之前留下的问题, 等事情都解决以后,还会和你联系的……不过像我这样请长假的团员, 自由之盾还要吗?”

“要要要!谁敢不要我和谁急!”银河一口应下, 他挤了挤眼睛, “总之自由之盾永远站在你背后,等你处理完事情后, 想回来做任务直接联系我就行, 我这儿的门永远为你打开。”

“好,我会的。”

银河眨眨眼, 他的目光跃过顾栖,落在青年身后数米之外、正缓步走来的红发alpha。

他轻声道:“差点忘记了,你之前说要告诉我一件事,那是什么?”

“啊, 幸好你提起来了, 不然我也得忘记。”顾栖为自己日渐退化的记忆而无奈。他压低声音, “还记得之前提出任务的那个人吗?酒馆里的斗篷男。”

“记得。”

“咳咳,”顾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那个家伙就是恺因……”

“恺因?等等,你的意思说他就是暗影大帝?”

银河睁大了眼睛,他的记忆开始回放很多过去的事情,忍不住道:“那么多年以前他就发布了这个任务,那所谓的‘爱人’难不成也是你?”

顾栖点头,不论重提多少次,他都会为恺因的坚持而感动,“嗯,是我。”

“我的乖乖啊……我不问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就想说一句——那家伙不简单啊!”

在有关于宇宙、世界的传说中,不乏有有关于“时间”的故事,银河作为人鱼族中的王族知道一些被历史淹没的小秘密——在很多很多年前,大约是现在的星际历再倒退数千年之前,那时候各个族群还不曾分出稳定的势力范围,混乱的星域相互交错着,人类、人鱼、虫族……以及活在传说中的“龙鲸”。

在最初的时代里,人鱼一族臣服于龙鲸,他们将龙鲸奉为神明,如最忠心的臣民追随着神性幻想物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可以被人鱼族注视着的神明越来越少,本就以神秘起源的龙鲸就像是得到了某种不可名言的诅咒,时间流逝、他们的数量也在减少,直到人鱼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神明……

但龙鲸也为他们留下了曾经追随的恩赐——人鱼拥有操控水体的力量,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他们生活在大海之中,在辽阔的海域之内从无敌手。

同样,也只有人鱼王族才知道,龙鲸或许拥有跨越时间的力量。

只是这样的神性幻想物种,如今还真的存在吗……

银河盯着顾栖看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自己试图更加深入探究的想法,只是抬手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轻笑:“不过,就算他不简单,我们独一无二的小珍珠也可以驾驭的了,不是吗?”

还不等顾栖说什么,银河忽然伸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这位团员,“祝你一路顺风,等解决完事情,来摩美得星域看看吧,我在那里等你。”

“好。”顾栖点头,他看向银河的神色格外认真且真挚,“不管怎么说——银河,谢谢你。”

顾栖想谢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可当挨个细数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说哪一件。

“盾花就不用和我客气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帮我骗几个人进自由之盾玩玩就好。”银河说笑着,他抬眸看了看盯着自己好一会儿的暗影大帝,忍过了腿软,才后退一步,“好了,我和鲨鱼他们先走一步,摩美得星域见。”

“嗯,摩美得星域见。”

任何相遇之后都将迎来离别,不过这对于顾栖来说,只是暂时的。

自由之盾的星舰率先自圣浮里亚星上升起,轰鸣的机械运作声传出了很远,直到那金属制成的大家伙彻底被云层吞没,顾栖感受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温度。

恺因:“我们也该走了。”

在恺因的身后,是早就准备好的虫族星舰,银甲、猩红、金翼,三艘星舰在前一夜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等待着黑发虫母的光临。

但偏偏顾栖并不如高阶虫族们所愿,他在短暂的停顿后,选择了埃琳娜所在的一艘普通星舰。

陆斯恩/安格斯/艾薇:失策了。

不过,等星舰都升空起飞后,顾栖才发现三位高阶虫族抛弃了自己那被改造的各具特色的星舰,都挤到了埃琳娜的地盘上。

“啧,”手里捏着黑啤酒的埃琳娜撩了撩头发,她几乎要完全靠在西格玛的怀里,余光见着几位慢吞吞走到小客厅里的高阶虫族,忍不住和坐在对面的顾栖道:“喏,你的追随者来了。”

不用抬头,顾栖都知道来人是谁。见高阶虫族们像是罚站一般踌躇在门口,顾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开口道:“都过来坐吧。”

这话一出,安格斯眼睛瞬间发亮,冲得比谁都快。

这一幕几乎成了整个旅途中的日常,埃琳娜和西格玛当作是热闹看,而作为当事人的顾栖则心里别扭着,面对高阶虫族的示好只委婉地拒绝着,以至于在星舰即将登上中央星之前,都没让高阶虫族们找到补偿的办法。

不过,自从兰斯在两天前完完全全清醒后,顾栖就躲在了医疗室内,以“病人需要修养”而杜绝了高阶虫族们三天两头的“送礼”行为。

“感觉还好吗?”顾栖坐在病床不远处的椅子上,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这具格外瘦削的身体之上。

其实在粉碎了索兰精神力的那天,兰斯便已经醒过来了一次,只是因为灵魂被损伤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更多的时间都是蜷缩在黑暗中缓慢修养,借助顾栖分出的精神力来充盈自己。直到两天前,兰斯才完整挣脱了束缚、脱离了索兰留下的阴影,完全振作起来。

“已经好很多了。”清瘦到像是一把骨头的青年看向顾栖,眼神一如一千多年前那样的依恋,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开始酸涩发红,才小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顾栖轻叹一声,“其实该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你,我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兰斯弯了弯嘴角,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但同样的,如果当时在原始星球上没有你的精神力,也不会有后来的我。”

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才缓慢道:

“其实从死亡到变成虫母的过程里,我隐约可以感受到……我的精神力和体质都不算好,甚至可能低于平均水平,当初能够考上军校,完全都是因为笔试成绩好出太多了,所以才会破格录取。”

“这样低劣的精神力是伴随着灵魂而生的,我其实有感觉——当自己得到孵化后,甚至连人形都没有。”

就像是埃琳娜所说的那样,作为虫母的兰斯如果原原本本被孵化出来,本该是全虫形态的模样。

兰斯:“因为是全虫形态的虫母,所以我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和习性在逐渐淡化,我会在第二次重生后全然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以虫形享受来自虫族的一切照顾。其实这本身是没什么的,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活一次,更何况等我诞生后,我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是人类……”

他会干干净净、纯纯粹粹地获得第二次新生,会在虫族的手中被当作是珍宝。

这是虫神的选择,是一种有舍有得的“礼物”,全看当事人如何理解。

而对于很少得到过什么的兰斯来说,这是恩赐。

“但是索兰出现了,他既伤害了我,又给我提供了第二种选择。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弱,不然……或许所有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索兰的出现令兰斯可以以人形诞生,但同样碍于兰斯孱弱的精神力和灵魂,在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时候,他落在了下风。

“索兰做了很多恶——背叛虫族,试图伤害你、取代你,之前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但这一次,我也终于有了报仇的能力。”兰斯的神情上浮现出一丝冰冷,“我所尝到的疼痛、虫族经历的背叛、你曾经被辜负的善意,我会让他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说着,兰斯笑出了声,“顾栖,现在索兰是我的养分了,该轮换成我吸收他的力量,转而造福虫族了。”

顾栖看向病床上的青年。

当索兰的意识、灵魂、力量被反哺于兰斯的时候,这具身体的五官也在发生着变化,在不到半个月的路程里,属于索兰的特征已然淡化,被取而代之的是最初顾栖在062号星球上看到的那张脸。

就像是兰斯说的那样,顾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精神力再一点一点地增强,就像是最初只有拳头大小的能源球汲取着养分,然后逐渐生长成了西瓜的大小。

兰斯脸上的笑容很满足,对于他来说,其实现在的一切都很好了,“顾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爱你,也谢谢你。”

是宣告,是誓言。这是来自兰斯的爱意,并不拘泥于情爱,而是另一种情绪的坦然表露。

猛然被“告白”的顾栖被弄了个大红脸,他眼神飘忽了一些,才小声道:“你这是和埃琳娜学的吧?”

“唔,或许是有点?”兰斯眯眼,“前几天我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一次,埃琳娜还说我应该胆子大一点。”

“所以你就把大胆用在了我身上?”

“是呀,我怕不早点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最初在荒星上小心翼翼、处处依赖着顾栖的兰斯已经在时间的洗礼下愈发成熟,那一场长达数年的、于身躯中和另一抹意识争抢的经历造就了兰斯现在的坚韧,比起最初的迷茫,他眼底被另一种平静所取代,但当望向顾栖的时候,光芒依旧。

兰斯耸了耸肩,“我知道的,你的归宿必然不在中央星。每一次想到那样奢华、处处照顾着虫母身份的生活,我都觉得无法与你做联想,在我的印象中,‘自由’这两个字才更符合你。”

“不过不论未来的你在哪儿,我都会一直祝福你。”直到走向我的生命尽头。

这是兰斯的期许,也同样是埃琳娜的心声,比起高阶虫族们单纯的占有和执着的爱意,互为虫母的他们却更加理解彼此——埃琳娜在完成了虫母的职责后为自己争取到了长老的身份,而兰斯会在这一场回程之后重新捡起虫母的担子,至于顾栖……

他们想,顾栖应该是更自由的,而中央星上的生活永远都无法留住翱翔于高空的飞鸟。

从医疗室出来的顾栖还有怔然,当他走过安静的长廊后,却忽然被一只手拉到了死角。

——是恺因。

“哥哥,我不小心听到了。”

顾栖抱臂,轻轻挑眉,“你听到了什么?”

“他说爱你。”

“那确实说了。”

恺因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高大的身形不嫌难受地弯着,整个脑袋都要埋在青年的颈窝里,“哥哥,我也爱你。”

顾栖的手拍上恺因的肩头,“我知道的。”

在alpha倾诉爱意的同时,顾栖察觉到了对方深藏的不安。于是他偏头吻了吻alpha的脖子,邀请道:“我想你晚上搂着我睡觉,可以吗?”

“啧,”收敛了全部爪牙的alpha觉得自己要被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撩到浑身发酥,他没忍住含着青年颈侧的软肉磨了磨牙,“哥哥明明知道我想听什么。”

大型犬撒娇的威力必然是成倍的,就像是危险的猛兽主动在你面前躺下、露出肚皮,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

“唔,”顾栖转移话题,“所以晚上不可以搂着我睡觉吗?我喜欢被你抱着睡。”

“……当然可以。”他怎么可能拒绝的了?

另一边,随着到中央星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位总找不到办法的高阶虫族们也越来越着急——

“所以还有什么办法?”安格斯皱着眉头,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听有关于“如何俘获虫母”的相关课程——那时候他被强制执行成为兰斯的守护者,心里的不服气差点儿冲破天,自然没有听课的心境。

而陆斯恩和艾薇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陆斯恩:“或许是我们的办法不对……”

“办法不对吗?我这几天叫下属把我的全部资产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列了个单子,五十座宝石矿、二十七颗能源星、六十艘精工改造的星舰、一百多处房产……本来打算都转给殿下的,但现在殿下一见到我就跑。”

“我也整理了。”陆斯恩淡淡开口。

安格斯:“如何?殿下接受了吗?”

这问题问的,陆斯恩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如果殿下接受了,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感情更加细腻的艾薇想了想,明艳的眉眼之间浮现出自己同伴的无奈,“殿下需要的并不是这样,更何况,你们觉得他真的会一直留在中央星上吗?”

此话一出,陆斯恩和安格斯同时一愣。

艾薇:“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

至高无上的珍宝永远无法被独占,而顾栖就是这样的。

见两个同伴陷入了沉默,艾薇才缓缓开口:“所以,不如学一学低阶虫族,那样的真诚才是我们所欠缺的。”

不问来历、不问归途,只是毫无保留地献上真心和热忱,安静等待着下一次相遇。

艾薇眨眨眼,“如果你们真的想补偿,不如放下将殿下留在中央星上的想法,然后换一个角度。”

时至今日,陆斯恩和安格斯的思维统一在他们依旧想要把顾栖留在中央星上,那些华丽的殿宇、成群的仆从、精致的器皿,本该是历任虫母所享受的,可偏偏在这一场单方面的馈赠下,都是他们自己想当然的出发点。

而艾薇的话就像是一道光冲散了雾气,或许此刻陆斯恩、安格斯心中还缺乏章程,但至少足以点醒这两位格外迟钝的高阶虫族。

金翼的继承人甩了甩漂亮的金发,“所以,你们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一步。”

艾薇不知道留在原地的两个家伙能不能想明白,但至少,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

三天后,星舰到达中央星,在顾栖的有意要求下,这一趟行程不曾大肆宣扬,虽然很多久居于中央星上的虫族听闻有王血虫母的回归,但顾栖依旧保持低调,只在身边几人的陪同下到达了提前准备好的住宅。

至于之前同行的兰斯,则先一步被埃琳娜、西格玛带到了会议室——这一回,他将被重新介绍到整个虫族的面前。

在兰斯被虫族们包围的同时,顾栖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一趟的主要目的。

黑发青年看向艾薇,道:“你的哥哥,来了吗?”

艾薇立马点头,“之前殿下说要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去把他接过来了。”

莫格·金翼的重伤是索兰导致的悲剧,而今当顾栖决定做客中央星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那么,带我先去看看他吧。”

“好。”

莫格·金翼在当年重伤之后,因为本身是高阶虫族,这才退化成卵,被艾薇带回到领地之内,借用源源不断的营养液吊着生息。

于是当顾栖进入被层层把守的医疗室后,就看到了一枚巨大的、连接满医疗管的卵。

顾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这枚卵内部浑浊,只能隐约看到一抹蜷缩着的人影,单薄瘦削,毫无力量可言。

“这些年哥哥都是靠营养剂吊命,所以状态并不好,有时候我真的很怕自己某一天醒来,就发现这枚卵彻底失去生息……”艾薇的语气染上了忧伤,但在这股情绪之后,却是一种等到了希望的雀跃,“殿、殿下,您还有办法救救哥哥吗?”

这一刻,所有站在医疗室内的虫族都在等待着答案。

顾栖靠近一步,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搭在了卵上——掌心之下脉搏跳动的声音很微弱,但似乎因为感受到了王血虫母的气息,那枚卵颤了颤,蜷缩于内部的高阶虫族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随后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直站在顾栖身侧的恺因低声询问:“哥哥,不然我来……”

“你来什么?”顾栖眉梢挂上了一抹风情,他伸手捏住恺因的下巴晃了晃,“你好好等在我身后就行,这回是我的主场,懂吗?”

说着,顾栖像是风流的浪子似的拍了拍恺因的侧脸,转而看向艾薇等人,“之前内乱中牺牲的虫族你们是怎么安置的?”

陆斯恩:“在中央星上的地巢内。”

“地巢?”

见顾栖不解,银发虫族解释道:“最初绝大多数虫族生活于地下,只是后来因为科技的进步和中央星的建设,我们才搬到了地面之上,但曾经留存于地底的巢穴依旧存在,后来就专门将这里的‘地巢’设置为虫族牺牲者的安眠之地。”

当这群为家国效力的虫族们走到生命的尽头后,便会覆上满是荣光的猩红披风,乘着流淌于地巢河道中的小舟进入他们的坟墓——在那里有的不仅仅是他们,更是每一代虫母最后的终结之地,即使死亡,也不能阻止虫族守护虫母的本能。

陆斯恩继续道:“对于我们来说,地巢不仅仅是墓地,也是下一代中大部分生命的起源——已经消亡的虫族灵魂会化作养分成为地巢的一部分,而死去的虫母则会再一次兴起‘繁衍’的本能,当沉淀的时间足够久后,新生的虫卵也会在这里诞生。”

不过并非所有的虫族都可以从地巢中诞生,就好比陆斯恩他们——他们是被虫神遗忘在野外的孩子,但同样也是得到王血虫母恩赐的幸运儿。

听着有关于地巢的介绍,顾栖道:“那里,也带我去看看吧。”

“好。”

地巢的存在仅有虫族自己知道,当顾栖随着高阶虫族们穿梭过长而黑暗的地道,在石块阶梯的尽头看到那一抹流淌着微光的暗河时,窸窸窣窣、宛若风吹树叶的声音也一同响起。

河道的尽头是一颗藤蔓、枝叶交错的巨木,无花无叶,占据了地巢二分之一的空间,但在每一根树枝的尽头,都吊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卵,数以万计,正无声地闪烁着荧光。

即使在中央星上生活了很多年,陆斯恩依旧会为这样的场景而震撼。只是偶尔他会可惜自己不曾于地巢中诞生,但更多却是庆幸荒野中的历险让他遇见了顾栖。

银发的高阶虫族开口道:“这里是地巢,那棵树……是起源也是终结,所以我们称它为‘生命树’,被虫神眷顾的幸运儿,将会从树上结出的虫卵中诞生。而每一任虫母走到了生命尽头后,生命树会来接走他们。”

这一幕奇妙地就像是某种童话故事中的精灵密地,充斥着顾栖第一次描摹的梦幻。

如陆斯恩所言,生命树接走虫母,也将诞生新的生命,这是虫族生生不息的源头,也是他们数代相传的传统。

正当顾栖观察着那颗巨木时,细碎的光点弥散于暗河之上,它们轻柔地飘荡着,起起伏伏、聚聚散散。只是当他抬脚踩上最后一阶石梯时,所有微小的光源猛然一怔。

“那是……”还不等安格斯的疑惑说出口,悬浮在河道之上的光点们立马涌动,它们挤挤挨挨地蹭到了黑发虫母的身侧,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就全然将顾栖包裹在了淡金色的屏障中。

这一幕,就像是大洋中的沙丁鱼群,它们以顾栖为中心环绕着,小且密的光点聚拢后几乎照亮了整个地巢,绚烂夺目,是高阶虫族们第一次见到的奇景。

王血虫母总是特殊的。

顾栖任由光点的靠近,它们是属于曾经消亡后虫族们的灵魂碎片,在那久久不停的漩涡之中,黑发虫母倾听到了来自它们的爱语——

【妈妈。】

【好温暖……】

【喜欢、喜欢他。】

【是爱……】

【我们爱您。】

在时光的流逝之下,有些灵魂碎片已然消亡到只能跟随着其他光点起伏跳跃,但即便如此,指引着虫族本能的依恋,依旧促使着它们去靠近、触摸顾栖的肌理。

血脉开始沸腾,灵魂的吟唱正在继续。

这一刻,所有的行为都是本能的支配,黑发虫母张开双臂,宛若拥抱,接受着每一片光点的靠近。

精神力被放了出来,透明的丝缕在他的身后凝聚成一道虚影,影影绰绰,立于后侧的高阶虫族们隐约可以认出来,那就是顾栖、是他完全成熟后的模样——

半透明的身形足足有数米高,几乎占满了半个地巢的高度,扬起的发丝如藤蔓散于半空,双眸空茫如无爱无悲的神祇,却温和地抚摸着那些灵魂碎片;前不久才惊鸿一瞥过、勾勒着金丝的虫翅被放了出来,安静地垂在身后;连接于腰背之后是漂亮平坦的小腹,被模糊了轮廓的虫尾立于空中,像是一朵绽开的肉粉色花苞。

这是奇迹,是高阶虫族们亲眼见证到王血虫母的力量。

万千光点得到了来自“母亲”的拥吻,它们在葬于黑暗的等待中再一次迎接了光明,而顾栖也找到了曾经牺牲于上任虫母叛变中的灵魂。

身后的虚影抬手托起了它们,立于石阶上的青年伸手打开了脖子上的玻璃瓶。金色的沙砾也同样被精神力送到了虚影的手中,它们来回聚散似跃动的尘埃,随后被烙下一抹来自虚影的吻。

黑发虫母轻声道:“去吧……”

——哄!

那道虚影炸开了。

曾经牺牲的它们得到了新生、被从消亡的状态中拉离,于是跳跃的生命们再一次以虫卵的状态回归于地巢,生命树上小巧的虫卵被点亮了,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一部分空落落的枝头再一次结出了硕果,微弱的心跳声在这一刻长鸣,它们簇拥着道着“感谢”,并将在未来某个沉淀足够的时间下诞生。

不仅仅是地巢中的生命得到了祝福,一道乱窜的精神力也追逐着某个气息,“嗖”地穿过中央星上的广场、掠过华丽的建筑、钻到了清冷安静的医疗室内。它贴近了插满医疗管的虫卵,一点一点渗透,直到彻底和虫卵融为一体。

——砰!砰!砰!

几近停滞的心跳声瞬间重获力量,连接于虫卵上的检测装置发出尖锐的警报,当医疗人员冲进室内时,便看到险些死亡的卵染上了生命的气息。

潮湿的卵液从半透明的薄膜上四溢,蜷缩在内侧的人影颤动着手臂,终于破卵而出,在连声的咳嗽之下俯趴于冰冷的地板。

淡金色的碎发黏在了他的侧脸,当他在一众医疗人员的帮扶下缓缓抬起头时,露出了那张消瘦却俊美的脸。

莫格·金翼,金翼的上一任领导者,艾薇的哥哥,是顾栖当年所救四位高阶虫族中的年长者,也是在上一场内乱中为救叛变虫母而身受重创的虫族战士。

杂七杂八的问候声响起,莫格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张嘴,干涩的喉咙几乎无法发声,便只能徒劳地将目光落在了窗外——在那个方向,是地巢,是这道精神力的来源之地。

似乎有温柔的歌谣响彻在无边无际的精神力中,整个因塞特星域的各个星球上,中央星、原始星……

高阶虫族、普通虫族甚至是低阶虫族,他们同时感应到了什么,陡然停止了原本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地抬头、望向天空,悠长而阵阵回响的轻吟响彻于脑海之中,它跨越了超脱长度的宇宙、如灵巧的舞者踮足跳跃,于是他们被吸引了,宛若沉沦之态,每一寸的神经都如得到了泉水的浇灌,清凉舒爽,并在心中无数遍诉说着爱意。

中央星上——

站在街角的小女孩手中拉着鲜红的气球,她额前淡青色的触角立了起来,在空中细微的轻颤。下一秒,红色的气球被放飞,她转身扑到了姗姗来迟的母亲的怀里,小声道:“妈妈,这种感觉……好舒服啊。”

像是被母亲拥抱在怀中亲吻着额头的触角,舒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毛孔都被打开。

女孩学着周围人的模样,靠在目前的怀里仰头看向天空,或许是孩子丰富的想象力在作怪,她喃喃道:“妈妈,我觉得天空中有长着翅膀的天使,他真漂亮啊,比我最喜欢的洋娃娃还漂亮。”

女孩的母亲轻笑一声,她拍了拍孩子的发顶,也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空。

她说:“祝愿灵验,一切安好。”

他们的虫母殿下,也请永远幸福。

因为我们爱您。

会议室,正诉说着一切过往的埃琳娜言语忽停,而坐在她身侧的兰斯则急急忙忙站起来,扶着窗沿看向外面。

身体逐渐被养回健康状态的青年注视着天空,又看向了地巢的方向,在片刻的停顿后,才又平静地坐回了会议桌前。

一位虫族的长老开口道:“那是王血虫母吧?”

兰斯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拳头,还不等开口,埃琳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

同样位高权重的虫族长老眯了眯眼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沉重,彰显着时光的无情,“他是虫族的虫母。”

“虫族永远会是他的家,但不该成为束缚他的锁链。”埃琳娜语调平稳。

长老沉默地与埃琳娜对视着,整个会议室内陷入了僵持的安静,直到那温和的精神力再一次拂过一切,这位一向最是老顽固的长者轻叹一声,像是妥协似的开口:“随他去吧……”

虫族曾让他伤过心,那么这一回,虫族将支持他的全部决定;中央星不会是束缚,只会成为他偶尔路过时的歇脚地。

“只是银甲、猩红和金翼这三个小家伙,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总不能以后都叫殿下看着他们就烦吧?”长老冷哼一声,显然是对于高阶虫族们还未曾完全取得虫母殿下的原谅而不满。

埃琳娜也露出了笑容,“我会提醒他们的。”

“那就这样吧,”会议将散,数位虫族的长老起身,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兰斯的身上,温和且充满了包容,“那么——兰斯,欢迎回家。”

于是,在二等序列星上一无所有的兰斯有了家。

而实现了愿望、安静沉睡的顾栖则缩在红发alpha的怀里,正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

搂着爱人的龙鲸抬头,曾经受困于光线的视力在缓慢地恢复着,他注视着遥远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云层而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天边飞鸟掠过,恺因低头吻了吻爱人的额头,微微收紧怀抱,无声道:“我知道的,你也爱我。”

——因为,龙鲸看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