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吾主

正文卷

拍卖公司的工作人员们早早便已经等在了楼下大堂, 准备和Perez先生确认整场拍卖会的流程细则。

傍晚七点,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于白青坐上轮椅,跟着前来接应的服务生下了楼。

两人白天换着各种姿势来了一次又一次, 把人做到筋疲力尽四肢发软, 就是为了防止小孩又不安分, 醒过来后到处乱跑。

为了保险, 他在离开前还刻意带走了套房的门卡, 从外面锁上了门。

于白青不知道, 他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能防住应晚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听到轮椅逐渐远去的声音,床上装昏迷的人从被褥中缓缓抬起了头,却在刚准备坐直的时候, 全身上下失去重心, 又趴了回去。

用手掌心抵住后腰,应晚皱着眉“咝”了一声。

行……姓于的可真行。

大白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个劲折腾,任着自己怎么骂骂咧咧也不停, 生怕自己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让自己就这么丧失行动能力?没门!

应晚双脚踩上拖鞋, 扶着墙慢悠悠地溜进了浴室。拧开浴室的淋蓬头, 又将通话开成公放模式, 他把手机放回洗手台, 开始给灰背拨打语音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半天没人接,直到最后自动挂断。从浴缸里伸出沾满水的手, 抓起手机一看, 他才发现屏幕上弹出了一行字——【网络信号异常, 正在尝试重新连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舱内的信号从昨天开始就变得不太稳定, 连公用的WIFI也经常断连。

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一会澡,应晚感觉腰酸好像减轻了一些。

半天联系不上灰背,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想了想,决定换一套方案。

擦干头发走出浴室,应晚换上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用鸭舌帽挡住大半张脸,又背了一个挎包,将平时外出时穿的那套袍子和面纱都放进了包里。

这身装扮是偷偷溜出门调查时用的,等去了拍卖会现场,他还是要变回“Perez先生”那位百依百顺的小情人。

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应晚深吸一口气,拎起梳妆椅走入了卫生间。

过了十分钟,贵宾舱T号房。

确认房间里暂时没人,应晚移开两块已经用工具弄松的天花板,手脚并用爬出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屏住呼吸,径直就往下跳。

由于天花板距离地面太远,加上身体酸痛导致的动作迟钝,他跳下去时差点面部朝下,在卫生间的瓷砖地板上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发出的动静不算很大,没有引起门外其他人的注意力。

拉低头顶的鸭舌帽,应晚推开T号房房门,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进入前往一等舱的电梯,他一直站在电梯厢的角落里,避免引起来往客人的注意。随着头顶代表楼层的数字逐渐下降,电梯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只剩下他和一名刚推着餐车进电梯的服务生。

服务生有用余光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这位客人为什么要穿得那么严实。

电梯停在一等舱所在的三楼,服务生正要推着餐车出门,就听到角落里的客人在背后喊住了自己:“你好,我想问下,船上的网络信号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最近在房间里一直连不上网。”

听到客人这样问,服务生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他从餐车下方取出一份邮轮航行的导览图,指着上面的路线向客人解释:“先生,我们的船后天会临时在墨西哥湾停靠,正在绕道横穿马什海峡。这片海域偶尔会受到八百海里外百慕大三角地区地磁异常的影响,信号不稳定是正常的。”

应晚微微点点头:“这样啊……”

得到了服务生的解答,他也没准备在原地久留。他的新计划,是先去一等舱和灰背提前汇合,再带着他一起混入拍卖会的现场。

一等舱和高层的特等舱及贵宾舱有些不同,每个套房都被分成了三到五个数量不等的单人隔间,每位客人住一个隔间,共用套房里的两间卫浴。他要找到灰背住在哪,就必须先要找到所对应的套房编号。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还算充裕。他沿着三楼客舱的走廊一路往前走,开始一间间寻找灰背给的房间号。

沿着过道转了一圈,他发现整个三楼空无一人,就连住满人的客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按理来说,一等舱应该是乘客最多的地方,光是在岸上见过的那几个旅游团,加起来就足足有一两百人。

人都去哪了?

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应晚隐隐有些不解。

沿扶手楼梯下到二楼,风透过半敞开的玻璃窗缝隙扑面而来,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隔着一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朝下俯瞰,看到低层甲板上聚集着密密麻麻一大片人群。

外面好像在举办什么大型室外活动,甲板的最中央搭建了一个临时的酒吧吧台,以供人们随时能够购买酒和小吃。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握着手中的酒杯谈笑风生。

站在落地窗前观望了一会,应晚将鸭舌帽拉到完全挡住自己脸的位置,把双手插入裤兜,默不作声地转身下了楼。

刚来到位于二楼的室外出口,他便被站在门口迎客的服务生拦了下来。

“欢迎参加今晚的‘星梦’单身联谊酒会,”服务员对他礼貌地露出笑容,“活动需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参加,方便出示一下您的护照或船票吗?”

房卡已经被于白青给带走了,登船时他也是以Perez小情人的身份,压根没用到什么船票。在脑海里转念一想,应晚用手按着鸭舌帽,对服务生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参加了,谢谢。”

这里人满为患,他还是远离的好。就像老男人之前所说的,随时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正当应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服务生开了口:“先生,请稍等。”

服务生拿起摆放在礼品桌上的纸袋,从袋子中取出一张小小的贴纸,双手递给了他:“这是我们今晚联谊活动的纪念品,也送给您一张做纪念,祝您旅途愉快。”

目光落在服务生捧在手心的贴纸上,应晚瞳孔骤然缩紧,脸上却依旧维系着淡定的表情。

折断的双臂,吐着信子的毒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和一年前在繁市那间酒吧门口看到的一样。

——呐喊的无脸女。

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贴纸,他刚准备开口问贴纸的寓意和来路,就听到甲板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原本一直在语笑喧阗,却像是喝醉一样集体发了酒疯,开始撕扯着身旁人的头发扭打起来,一边互殴还一边扯着嗓子放声大笑。

与此同时,场中DJ的打碟声响起,摇滚乐的音量振聋发聩。随着音乐的节奏逐渐步入高潮,站在甲板上的客人们也有了新的动静。

即使隔着一扇大门,他都能感受到人海中翻涌着的层层热浪。人们或站或坐,纷纷高举着酒杯,开始跟着音乐节拍扭动身躯。周围的声响和他以前在夜总会里听到人们蹦迪时发出的噪音一样,掌声脚步声尖叫声交织在一处,吵闹得几乎快要震破耳膜。

离开二楼的甲板出口,他重新回到了楼上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观察着楼下的异动。

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就留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室外男女老少各种年龄段的客人都有,大多数人都将门外赠送的贴纸贴在了身上的不同部位。但由于灯光太暗,贴纸又是以黑色打底,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找到。

精神极度亢奋、躁动易怒、肢体动作的幅度明显加大……

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与正常人不同的异常反应,如果硬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都像磕了药一样。

嗑药?

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片刻,应晚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开始有些加速,呼吸渐渐乱了频率。他缓缓垂下眼,发现穿在脚上的运动鞋好像出现了重影。等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发现视野内的事物又恢复了正常。

“……”

不知从什么开始,整艘邮轮都好像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应晚将手伸进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里实在是有些古怪,不宜久留。

拍卖会还有一小时就要开始了,他打算立刻原路返回住所,等信号好一些联系上灰背,再做下一步计划。

应晚没想到,就在他刚刚戴正帽子,正要转身的时候,一双苍白细长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缓缓搭上了他的右肩。

应晚脊背一僵。

即使听觉灵敏如他,也完全没有听到来人发出来的任何脚步声。

从落地窗前慢慢抬起眼帘,透过面前的透明幕墙,他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岁月没有在来人的眼尾留下任何痕迹,无眼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背后,用一双空洞的眼眶对准玻璃窗,嘴角的笑容裂到了耳根。

与此同时,他发现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远远不止男人一个。

通往三层的旋转楼梯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人,左手扶住楼梯把手,右手拿着枪,正神情淡漠地望着他们。

中年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他便将双手插入裤兜,拾起鞋尖迈步往下。

站在背后的男人似乎一直知道中年人的存在,依旧对着玻璃窗里的自己露出灿烂而又诡谲的笑,却没有转过头,只是问:“东西带来了?”

“嗯。”

于成周说。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人和他的儿子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峻疏远的气质,平日里惜字如金,能不多言就绝对不废话。

透过玻璃窗,应晚发现于成周解开西装,在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根比常用注射器略粗的针管,从半空朝着男人抛了过来。

男人敏捷地伸出手,及时抓住了针管的末端,接的很稳。

将针管轻轻抵上自己的后颈,无眼的男人“咯咯”笑出了声:“那我开始了?”

意识到男人想要干什么,应晚不动声色地握紧袖口的袖珍手枪。

他这是想给自己进行注射,不知道针管里的液体是毒品还是药物,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脑海中那种莫名的晕眩感仍旧强烈,使他没办法做出行之有效的判断。

正在这时,应晚发现停在楼梯口的于成周突然有了动作。

距离两人还有几米远,他对着玻璃窗伸出两根手指,对自己无声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应晚屏住呼吸,瞳孔微微一缩。

于成周向他下达的,是国际刑警执行任务时的几个关键指令之一——

【Cover Me(请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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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应晚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双眼被人用黑布蒙住,他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用手指轻轻摸索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地,身子底下垫着一层厚厚的东西,却不像是被褥,更像是一种法兰绒织成的毛毯。

后颈针孔注入的部位还在如同被火灼烧一样疼,他想抬起手轻轻揉一揉,却发现全身上下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肌肉松弛剂的效用很强,所以那人也没有把他绑起来的必要。自己现在除了能够自主呼吸,只能瘫软地倒在地上,几乎是废人一个。

像自己这样从小接受训练,习惯了听音辨位的盲人,很少会有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可能。一旦方圆十米内有危险,哪怕看不见,他也能凭借灵敏的听觉判断出来。

走路不发出任何声响,就连呼吸的频率也能控制自如,除了鬼,就只有和他一样的同类。

对方也是接受过训练的盲人,完全知道该怎么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应晚稳住心思,竖起耳朵开始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即使视力已经恢复正常,他依旧没有丢掉自己的老本行。

船舱颠簸的感觉比在套房里时更强烈,海水的咸湿气味也更重,但周围却没有风。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他基本上能够确认,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不是低层甲板下的储物室,就是位于邮轮底部的货运舱。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悄然流逝。不知道在毛毯上躺了多久,应晚终于听到耳畔传来“吧嗒”一声门闩打开的声响。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推门而入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只能从脚步的急缓程度判断,来人全是男性,身形体格应该都比较强壮。

进门的所有脚步声里,唯独有一人的步履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如同午夜在房梁上轻盈漫步的野猫,总是脚尖先着地,几乎没有发出音量。

被黑布蒙住的眼皮倏地一动,他知道那个人来了,于成周却没有出现。

为首的一人在毛毯前停下脚步,接着便弯下腰,用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抓住地上人运动服的衣领,粗暴地扯开了衣服的拉链,试图扒去他的上衣。

身上没有力气,完全无法出手反抗,地上人下意识想要蜷起身体,刚刚绷紧腿部肌肉,就被另一个人猛地抓住脚踝,不让他有机会挣扎。

心里一悸,应晚咬紧牙关,干哑着嗓音开了口:“……放开我。”

他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他也不明白,于成周在对自己下达指令后,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而邮轮上现在几乎没有信号,灰背七点四十的时候如果联系不上他,也只会以为是信号不好的原因。

至于于白青……

察觉到面前的陌生人脱下自己的外套,又开始用手解自己的腰带,应晚绷紧喉咙,脑海中陡然浮现了老男人那道笔挺而又疏冷的背影。

他想起了他浑身湿透地从俱乐部里跑出来,落入男人怀里的那一天。

老男人碾碎手中的烟蒂,转头问他:和那些人一起,你不嫌脏吗?

应晚,你不嫌脏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让他们用肮脏的手这样碰你,脱了你的衣服羞辱你,你不嫌脏吗?

“别过来……”

喉间发出抽气的颤音,应晚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拼命想要抓住面前人不安分的手,额头渐渐沁出汗来,“妈的,滚——”

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只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道目光正在打量着他一览无余的躯体,仿佛在看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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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晚没想到,周围的这帮人在脱去自己的衣服后,并没有接着进行更过分的举动。

船舱内的水槽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又过了一会,他察觉到有一块温热的布料贴上了自己的肌肤。

围坐在周围的几人同时扭干了手中的热毛巾,开始一点一点为他擦拭身体。

从这项工作开始,密闭的船舱内就再也听不到有任何人的话语声。

但应晚心里很清楚,那个人还没走。他或许就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兴味盎然地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几人的手掌非常粗糙,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细致。他们依次抬起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一点点为自己清理干净指缝和脚底的污垢。

很快,又有一个人绕到了自己的身后,缓缓跪在地上,开始用梳子给自己梳起了头发。

清洗工作进行到一半,应晚听到其中有两人压低嗓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听不懂南美洲当地的语言,却根据两人的口音辨认了出来,这两人就是上船的萨瓦尔警方高层之一。

将他的整个身体仔细擦了一遍,其中一人抬高他的腰,正打算继续用热毛巾擦拭,却忽然间停了动作。

那人站起身,走到船舱东北方的角落里,和坐在角落里的人恭敬地汇报了几句什么。

他听到空气中传来那个人轻飘飘的声音:“等等。”

听到那人发话,围在周围的人们纷纷起身散开,为那人让出了一条道。

这一次,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皮鞋将脚底的木板挤压得“嘎吱”作响。

一路走到毛毯前,他缓缓蹲下身,摘下了紧紧贴在手上的外科手套。

用空洞的眼眶对准面前人修长白皙的双腿,男人僵硬地歪过头,眉宇间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困惑。

应晚听到了男人缥缈的声音:“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十诫中的第七诫教诲我们,不可邪荡。”他说,“可你已经遭受侵犯,敞开身体接纳了别人。”

应晚:“……”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或许是刚才替自己清洗的人发现自己身上有老男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才对这个人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汇报。

想到这里,应晚只觉得血压有些升高,胸膛开始止不住地微微起伏。他干脆别过头,不愿意再理会这帮神经病和疯子。

那个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做出任何事。

等男人转身离开,应晚发现那几名萨瓦尔的警官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们手里拿着柔顺的的白纱,开始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是那件他背在挎包里,准备在拍卖会开始前再换上的袍子。

将白色长袍穿回他的身上,又为他戴上遮挡面部的面纱,两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毛毯上缓缓搀扶了起来。

就当应晚以为这帮人要带着自己转移阵地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搬运重物的沉闷声响。

他们拉开他的手臂和双腿,系紧绳结,将他高高固定在了一个高大的物件上方。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台刚从棺樽里取出来的,准备送往拍卖会拍卖的十字架。

等周围人打理完所有的一切,男人从阴暗处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开始用粗糙指尖轻轻滑过应晚后背脊梁骨上的伤疤。

即使眼眶里空无一物,男人却非常熟悉背后两道电击伤的纹路走向。用冰冷的指节一点点往下按压,沿着他的脊椎线条细细摩挲,久久不愿将手掌移开。

“您展开翅膀的样子真美。”

在一片沉默中,他听到男人叹息出声,“Seraph,我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