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半颗心脏

正文卷

“我后来才知道, 这种仪器叫做Eye Tracker(视线跟踪仪),是国外一家科技公司的实验性产品。设计的初衷从来就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作商业用途和科学眼动实验。”

“而那个把仪器送给老斯皮尔,让研究人员把我变成杀人工具的人, ”应晚望着他, “就是当年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这还是于白青第一次听到应晚提起有关他父母死亡的细节。他还记得诗查雅曾经说过, 大使夫妇是在日内瓦的宅邸中被入室抢劫的人所杀, 官方登记的档案里显示他们一家三口全都不幸遇害。

然而, 应晚最后却独自活了下来。

这样看来, 当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隐情,让那名凶手留下了应晚一命,却把应晚接下来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于白青问,“现在的侦查技术比十几年前要先进很多, 如果还有印象, 日内瓦警方和总部应该也能帮忙排查。”

听到于白青这样问,应晚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哥,我可不止记得。”

男人的眉目和他空无一物的眼眶, 曾是他日复一日噩梦的源头, 也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痛苦开端。

他一直觉得没必要让于白青知道这些。他哥和他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早晚有一天, 他会带着曾经的那些仇恨回到最初的起点, 一了百了,而一切都与于大警官无关。

姓于的会秉持着他刚从警校毕业时的初心, 破案、立功、当上大警督, 成为他一直以来想成为的那个人。

可是, 自从一切回档后重头再来, 于白青就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全然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仅打乱了他的每一项计划,破坏他设下的局中局,还一次又一次阻挡了他赴死的脚步。

这人好像一直在履行着刚才说出口的那句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越过于白青宽厚的肩膀,应晚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奢望。

旁人拼搏一生,为的无非是功成名就家庭美满,他想要的不多,只求和于白青一起到老。

他可以随时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去死,那为什么不能试着为了这个人努力活下来?

将下颌轻轻倚靠在于白青肩头,应晚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我第一次见到凶手,是在大使馆的一场招待晚宴上。”

“父亲拉着我和参加宴会的客人们挨个打招呼,那个人和一群商人站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并不显眼。”他闭上眼睛,轻声说,“他见到我以后立刻蹲在了我的面前,对我行了吻手礼,还夸我的眼睛和湖水一样漂亮。”

于白青:“那人当时多少岁?面部样貌有什么特征?”

“……十几年前看起来年纪还很轻,大约二十来岁,平头,五官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个子和我父亲差不多高。”应晚皱起眉头,逐渐在脑海里拼凑出零碎的记忆,“唯一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他有一只眼睛安装了义眼,在眼眶里咕噜噜地打转,看起来有些瘆人。”

说到这里,应晚又接着补充:“对了,那天于叔叔和阿姨,还有一群国际刑警总部的高官也在。”

平头,普通人长相,一只眼睛安装着义眼——

于白青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父母从没有和自己提起过类似的人。

应晚见于白青没什么问题,继续接着说了下去:“可是那天晚上,他带着一群人闯进我家的时候,安装在眼眶里的义眼就已经不见了,两个眼眶里没有任何东西。他们一开始杀死了我的父亲,最后又当着我的面,用枪射杀了我的母亲。”

“我一个人躲在洗衣机里,屏着气没敢出声,最后却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于白青出声发问:“既然凶手眼睛不能视物,他是怎么发现你的?”

“……我当时也不明白。”

微微睁开眸子,应晚眼中有冷意稍纵即逝,“他当时的表现一切正常,带着人在我家里随意走来走去,完全不像一个盲人。”

“我小时候做噩梦的时候,一度觉得他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魔鬼撒旦,身上长着恶魔的第三只眼睛。”

“还有一种可能,”于白青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他在眼瞎之前可能去过你家很多次,对你们家的构造非常熟悉,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仍然可以在房间里行走如常。”

听完于白青的分析,应晚的后背下意识地僵了一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用两只手抓稳面前人的肩,缓缓坐直身体,与近在咫尺的男人四目相对。

“哥,”应晚的眸中渐渐浮现出颤抖的碎光,溢出的恐惧不似有假,“你刚才说凶手对我家非常熟悉,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于叔叔有关。”

听到应晚的话,于白青的神情也变得冷肃起来:“……你说于成周?”

“嗯,”应晚抿了抿唇角,“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父母被杀害后,我被凶手派人送去了儿童福利院,后来又被老斯皮尔从福利院带走,关进了SPEAR的白屋。”

他心里清楚,最好不要在于白青面前拼命揭从前的伤疤,于是将自己在白屋里经历的实验三两句简单带了过去:“在实验室里,那帮研究人员一直想从我嘴里套出一条线索。他们想知道,在我父母被杀害的前一夜,大约晚上八点左右,谁在我们家和我父亲见了面,他们那天晚上都聊了些什么。”

于白青沉然开口:“你没告诉他们?”

应晚缓缓摇头:“一开始不是不说,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刚回家,就让家里的管家把我关进卧室里去了,我只在楼梯口匆匆看了一眼,都没有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

“后来,为了从我嘴里套话,他们找医生来给我进行了好几次深度催眠。”眼睫微微颤了颤,他迎上于白青深沉的视线,“我虽然最后还是没告诉他们,但其实已经想起来,那天晚上来我们家的人是谁了。”

把话说到这里,他将身体往前倾,慢慢凑到于白青的耳边,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于白青的整个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平复了内心纷乱的思绪,于白青哑着嗓子开了口,“不可能。”

“最早想起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是我自己记错了,”应晚说,“可是哥,你知道吗?你遗传了于叔叔五官的所有优点,尤其是他的鼻梁,还有眉心的那颗棕色小痣。”

听他这样说,于白青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你是说,在大使夫妇被杀害的前一晚,你在日内瓦的大使宅邸里见到了上门拜访的于成周?”

应晚点点头,直视着于白青的目光不避不退:“是。”

“可是小晚,”于白青淡淡出声,“有一件事,你和我都再清楚不过。”

“早在大使夫妇遇害的一年前,我父母已经死在了一场意外里。”

垂下眼望着怀中的身影,他一字一顿道,“按你的意思,时隔一年,我爸死而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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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散尽,太阳从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一路,商队再也没有受到任何恶劣天气影响,平安抵达了旅程的终点,进入了运河区的海运关卡。

IFOR的几艘小型执勤艇早就接到通知,在海关口岸等着于白青的归来了。

终于等到自家老大毫发无伤地离开了“黑庭”的管辖区,一帮部队里的糙汉子们完全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即使一本正经地在岸边列队站好,眼神里都在闪烁着星亮的光芒。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那名原本要被押送前往萨瓦尔处决的死刑犯,居然也被长官就这么给带了回来。

不仅如此,死囚还乔装打扮成了萨瓦尔当地女性的模样,一眼望过去,以为长官出一趟远门,还顺便带了个媳妇回来。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两名副官是几天前负责港口藏品运尸案的主要负责人,只有他们知道,这名死囚犯的身份非常复杂,整件事情也没有所想的那么简单。

两名副官眼观鼻鼻观心,眼睁睁看着老大当着一众人的面,冷着脸将假扮成女子的青年带进了执勤艇的休息舱,大门“砰”地一声合上,舱内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船只在公海上行驶了五个多小时,最终抵达了位于巴拿马边界处的IFOR部队驻地。

接送于白青的队员驾驶着越野车,刚进入驻地大门,就看到有几名负责驻地安保的特警正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一副严阵以待等候着长官回营的架势。

让司机打开半截车窗,于白青问列队站在外面的特警们:“有情况?”

“Yu队,”朝着于白青点头致意,其中一名特警上前汇报道,“今日凌晨五点左右,我们在驻地的档案室里抓到了一名非法闯入者。”

听到特警的汇报,于白青和身旁的两名副官同时皱起了眉。

“在档案室内?”

于白青问。

“……是。”

驻地因为是国际刑警公属辖区,不属于任何行政区域的管辖,周围的高墙上都装满了铁丝网,避免当地平民不慎闯入,违反了国际法。而档案室因为是存储重要文件的地方,大门内外更是设置了严密的智能安全防护网。

如果是在档案室外被拦截还好,在档案室内被抓住,说明闯入者已经破解了所有安保关卡,渗透进了最高级的网络安全系统。

“人是怎么被被抓到的?”于白青又接着问,“触发了驻地的安全网警报?”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说得通。既然闯入者的破解水平高超到能够毫无痕迹地进入最后一扇安全门,为什么又会在即将得手的时候突然出了那么低级的纰漏?

听到于白青这样问,两名特警转过头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是这样的,长官,”片刻后,一名警员硬着头皮出声,“那名闯入者并不是被安全系统拦截的,而是他主动触发了安全警报,用广播对着我们喊‘救命’。”

“……”于白青的左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为什么要喊救命?”

特警顿了顿,如实交代:“这人不小心踩到了档案室里的老鼠夹。我们进去的时候,看到他躺在地上,一直抱着左脚在地上打滚。”

于白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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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于白青带着换好衣服的应晚,在驻地医务室里见到了那名被牢牢铐在病床前,伤口刚涂了药膏,五只脚趾肿得老高的非法“闯入者”。

刚看了躺在病床上的人一眼,应晚便脚步一顿,果断转身就往门外走。

“老,老大——”

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灰背盯着房门外那道熟悉的背影,满脸欲哭无泪,“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应晚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冷出声:“用公共广播喊救命?你脑子短路了?”

灰背充分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老大的脸了,但幸亏他这人脸皮足够厚,做事丝毫没有任何顾虑。

用没被铐住的那只手蹭了蹭鼻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真不知道这是于哥的地盘,要是知道,我绝对不敢……”

应晚压根没有一点要搭理他的意思,只是转过身,从门外走廊搬了两个椅子进来,指着其中一把让他哥坐。

被两个各怀心事的大佬坐在病床前就这么盯着,灰背忍不住动了动喉咙,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配合老大的表演,还是先和于大哥坦白从宽。

于白青:“你为什么在这?”

应晚:“对,赶紧老实交代。”

听到两人异口同声地发了话,灰背立马明白了老大的意思。

老大这是打算把于大哥划入他们自己人的阵营,要自己和于大哥交底了。

“我,我是一周前到的巴拿马。”在心里稍作斟酌,灰背硬着头皮开口,“本来打算直接用逃犯的身份潜入‘黑庭’,先混个组织内部‘黑帽子’的身份,方便和老大你接应一点。”

“没想到刚来这里不久,我就听说你在被IFOR押送的途中失踪了,我就打算先溜进来,查一查有没有有用的线索,结果——”

结果自己倒好,凭一己之力轻轻松松破解了IFOR所有的安全防护网,最后却被一个老鼠夹给击溃了。

盯着靠在床前的卷毛打量了一会,确认他并没有撒谎,于白青问出了心里的第一个疑惑点:“我记得你半年前被IFOR抓了,现在应该在利马索尔服刑。”

利马索尔岛是国际刑警关押红色通缉犯的最高级别监狱,像EPI头领这种等级的“黑帽子”,判个三五百年都是轻的。

灰背伸出了五根手指,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你们东方有句谚语怎么说来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和条子达成了交易,可以戴罪立功,只要协助捣毁五个也在红色通缉名单上的通缉犯或者犯罪组织,就判五缓三,要是失败或者不干,那就还是无期。”

于白青撩起眼皮:“现在有多少个了?”

灰背忍不住捂住胸口,作痛心疾首状:“关键就是一个都还没有啊。于大哥,你帮帮忙,通融一下,要不我下半辈子就完了。”

看到于大哥和老大都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表情,灰背也没敢再在两人面前继续造次下去。

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他开口问道:“于哥,问你个事啊。”

灰背皱皱鼻子,犹豫了半天才出声:“那个……姓关的现在在干嘛?还在守着他那个铁饭碗?”

于白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说关星文?”

“……嗯。”

“他很早就辞职了。”

于白青说。

在病床上猛地坐直了身体,灰背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辞职了?!”

“那这家伙市区公寓的房贷怎么办?他不是还准备买辆车上下班通勤吗,他——”

“关星文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于白青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了两下,给灰背递了过去,“我也不太好说,你自己看吧。”

接过于白青的手机,灰背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交平台主页。

主页上标注的地点是在海外,用户头像是一枚有些褪色的小熊胸针照片。其他的所有信息全是保密状态,唯独只有个人简介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LYT】

——Love You Too。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