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正文卷

有一个这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中,人们所持有的特殊能力被称为“异能力”,拥有异能的人被称为“异能者”。

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战斗发生在街头巷尾,交织出千奇百怪的精彩纷争。

有一个这样的世界。

人的负面情绪不再是自我吞没的孤品,而会化为真实存在的诅咒,这里有能够轻而易举实现“毁灭”的一类人,又被心中所怀有的坚持区分开,成为同源不同路的“咒术师”和“诅咒师”。

有一个这样的世界。

非常平平无奇,没有称得上“异常”的东西,更像是世界侧面的侦探冒险,或是踏错一步就会死伤亲友、孤独踏步的正反冲突集锦。唯独能称奇的或许只有点歪了的生物科技,和偶尔不那样科学的科学水平吧。

有一个这样的世界。

怪和人类在千年前共存,绮丽黑暗的时代中不乏能被列举为传说的高雅之士,万物之灵此消彼长,他们唯一的尽头,就是被神明主宰的的无底黄泉。

……

有很多世界,在“要是……就会……”的句式下又衍生出无数种可能。

这些拥有如同北欧神话世界树般、枝干繁密的独立世界中,每个人都拥有无法用想象来约束的浩瀚未来。

任何存在的诞生都是合理的,除了有一个人。

他不属于任何世界,即使全知全能的神明也无法知晓他的过去,他只是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枯燥日子睁开了眼,用迷茫的眼神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废弃高楼间,他听见了风声,看到了人的飞翔,闻到了失去希望的味道。

那是一个很不好的开端,他才开始学习,学到的第一件事,是逃避和怯懦。

他不理解生命,不认为人的结局可以是完美的,他被好心人送去了附近的孤儿院,又目送着好心人迈入死亡。

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死亡出没的地带,如果人的一生在麻木枯燥中找不到起伏,那么死亡就是他们能做出的最激烈的举措吧?

说实话,很无趣,燃烧自己点亮的微光稍纵即逝,然后只剩下逐渐变得恶臭的躯壳,被捏着鼻子咒骂的人抬上担架,送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古希腊人死后,家人会在他们的眼睛上盖上钱币,用作收买冥河神明卡戎,让死者的灵魂能够安全渡过。

北欧海盗会将死去的同伴放上小舟,乘着落日的余晖,驱使死者海中西渡,承载着生者的尊重与哀痛。

早期的维京人并不惧怕死亡,他们相信自己英勇战死后,灵魂会归于不朽的英灵殿,为了能成为“勇士”,他们无所畏惧。

……

死亡似乎应该是这样的,具有某种强烈的仪式和宿命感,让还活着的人意识到,这种和人世的道别是有意义的,自己的生为了死,死为了生。

而不是像他所看到的那般,要总结的话只能用“虚假”来形容。

“真实的生死似乎只存在于故事间啊。”

这是所有世界里,唯一的存在发出的唯一感叹。

他对故事的追寻也就由此开始,“唯一”的特质扼杀了所有其他可能性。他用双腿行走,灵魂蜷缩在书页中,用眼睛记录下看见的所有东西。

他逐渐不满足。

于是,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拥有了这个世界的特质,他所站立的地方是一个标点式的圆点,而他可以去到任何地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他的故事越来越厚,所牵扯的世界也越来越多,他接触到了很多与死亡无关的东西,那些陌生的羁绊化为新的文字,写在他那空白的书页上。

点连成了线,线将原本不同的世界相连。

“伊邪那美给我的“书”,会将无数发展中符合内容的那种可能性提取出来,覆盖掉现实。可您是“唯一”的,所以被提取的可能性只能和您有关,它将由您产生联系的世界捆绑到了一起。”

清道夫说。

“每一次覆盖,与您产生交集的其他世界就会拼合一次,所以原本普通的世界有了异能,有了咒术,又有了黄泉。我什么也没改变,真正改变现实可能性的,是原本不属于世界的您做出的所有事。”

是这样么?

濑尾澈也有些恍惚。

人的大脑是很精密的生物仪器,会竭尽所能淡化对机体有害的记忆,除了那些因为固执和强烈感情必须被挽留的,其余的都会被视为“有害垃圾”一扫而空。

松本清张的记忆是从孤儿院开始的,他从来没有探究过自己的身世,那是没必要的,在当时的横滨,几乎不存在会对“过往”抱有好奇心的孤儿。

所以他也认为自己是“正常”的一员。

即使现在想要试图在记忆的角落去寻找过往,不管怎么倒带也只能停留在认知中的起初,只有“空白”潮水般奔涌而来,拍在记忆的海滩,将绵密的细沙再次拍实。

原来我不属于任何世界吗?

比起西格玛,我才是那个真正没有过去,也没有诞生意义的人啊。

所以也不存在某个松本清张的过往,曾经令他恐惧的猜测只是和乱掉的时间一样,是被“书”模糊的东西。

而当时冒出头的想法依旧得不到解释——

“我又算怎样的存在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良久后,澈也看着清道夫:“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您创造的概念,我的力量来源于您,您是所有世界的唯一,那么我也是。零碎的线索原本不足以串联起真实,而在伊邪那美给了我“覆盖”的权限后,我才逐渐理解——只是理解事情本身,不是理解您。”他说,“我……完全不理解您。”

“我也不理解我。”澈也低声说。

“但您不必担心,没有人能看穿真实,即使有个体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推测出一隅,也只会和费奥多尔一样,止步在门外。”

清道夫声音平缓,要不是太过于冰冷的表情,几乎和薄朝彦往日的态度没什么区别。

“他不断地想要逼迫我提取更多的可能,那是没用的,属于您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不是他让您出现了,是您愿意出现,仅此而已。”

不,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澈也在心头轻声说。

“唯一”听起来很美好对不对?具有至高无上的无可取代性。

很多人在向对方表达重要性的时候都会说出这个词汇。

爱人互相倾诉,说你是全世界我唯一深爱的存在;父母对孩子说我唯一的期待全在你身上;拍卖师在指着竞品的时候也会三番两次摆出“唯一”来提高物品的价值。

“唯一”也可以是现实层面的事实,那更能体现出矜贵,比如五条悟是如今世上唯一的六眼,比如太宰治是异能者中唯一的万能钥匙,比如清道夫是世界上唯一能行走的概念。

“清道夫,在你的视野中,“我”是什么呢?”

“一本书。”清道夫说完,又改了答案,“不是伊邪那美给我的“书”……我不清楚这样的表述是否存在误差,我眼中的世界可能不太正常……”

澈也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好像就应该发生在酒吧,完全像是两个喝多了的醉鬼才会讨论的东西。

濑尾澈也眯起眼:“不,就是一本书。对于我而言,这是很得体的评价。”

“我又算怎样的存在呢?”

如果自己是一本书的话,那么只有作者能给出答案吧。

不,说不定作者自己也做不到,文字落在书页就成为了故事,故事是人和人的交互产生的,字里行间的东西写作“回忆”,读作“自我”。

起初,他只学会了怯懦,接着他观察人的喜悦,揣摩为什么对方为什么笑。他观察人的悲伤,搞懂对方为什么哭;他观察人的爱情,搞懂为什么“爱情会被称为人类的归宿”;他观察了很多,全部写在了自己的书上,创造出了那些角色——

他创造出了入野一未、早乙女天礼、泉鲤生、奥列格、濑尾澈也、薄朝彦……

他创造出了松本清张,一个本应该孤独的唯一。

“不过我现在知道,你和西格玛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了。”澈也说。

清道夫坐正了,认真问:“在哪里?”

“你更像我啊。”澈也说,斜着头,低低笑,“知道自己的诞生本不存在意义,但没有必要深究过去,只需要记录下自己经历的事情,那就是存在的所有证明了。”

清道夫罕见地皱着眉,凝视着澈也金色的眼睛:“可我并不是您口中的那样,我的存在是为了——”

“太阳。”

“是的,是为了太阳。”

“别说蠢话,你应该知道源博雅对你的期待,即使千年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知道了。他是一个愚笨的人,愚笨的人说不出大道理,他只是想让你长大——就像你现在这样。”

濑尾澈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情报,他也就不再干涉清道夫了,说起来,薄朝彦做得正确无比的决定之一,就是把自己的期待交给了源博雅。

不是“你要保护源博雅”,而是“博雅,你就是他的责任了”。

可靠的武士没有太多的心思,他也不算会教孩子的那一类,但他把一个空洞概念养得真正像是“人类”。

澈也一打算离开,清道夫也跟在后面,他听见澈也漫不经心问:“所以时间线的混乱是能纠正的吗?”

“您想要把缝补在一起的世界重新隔开吗?”清道夫想了想,“能做到,我可以把“书”给您,只要您写下没有您存在的故事,自然就会——”

““贪心”也是人的品质之一,清道夫,我不可能否定发生过的事的,我不愿意。”

“那您的打算是?”

“等事情结束,按照正常的时间线书写下全部事情,这样是可以的吧?”

“……如果您是问能否做到梳理时间线的话,是,这样做是可行的。”

濑尾澈也笑起来,掏出钱包买了单,在酒吧门口拍了拍清道夫的肩膀,然后伸出手。

那本令无数人觊觎又恐惧的“书”,就这样轻描淡写被保管了数千年之久的清道夫,交到了濑尾澈也的手上。

书很轻,封皮简单,因为时间太久甚至有些泛黄,完全看不出它拥有那样的力量。

“差点忘了,其实我还有需要拜托你的事。”澈也随手拿着“书”,“要是有时间的话,带着西格玛帮我个忙——天人五衰的布拉姆·斯托克,希望你能去帮他解决一些“困难”。”

清道夫什么也没问:“我知道了。”

濑尾澈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在路上,他想着:要是给这本书取名的话,应该叫什么?

澈也用自己聪明的小脑袋想了想,得到了一个没什么营养但又很贴切的轻小说式标题——

《小说家多开几个马甲怎么了》,这样好像就很合适了。

谁来写呢?

松本清张吧。偶尔写一些会令编辑先生哑口无言的东西不也挺好吗?

反正除了清张自己外也没人能看。毕竟,这也算是他的故事嘛。

而在那之前,濑尾澈也要想要去继续“参与”松本清张掀起的热浪。

苦大仇深的内容看多了,人会坏掉的。

谁说《渡鸦法》一定是只会引起人骂战的导火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