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偷窥

正文卷

刚把话说完, 应晚就听到房间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和于白青匆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闭上了嘴,开始屏息凝神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走廊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被人踩着靴子大步走过, 连带着还能听到几名男性低沉的交谈声。

没过多久, 走廊上的所有声响便消失了。

应晚从床前站起来, 打算通过房门上的猫眼观察一番门外的情况, 却被于白青一把拉住了手腕。

于白青对他摇了摇头, 让他一时半会不要轻举妄动。

旅馆的墙面全部是木制, 隔音并不算太好。只要安静下来不出声,很容易就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反过来,房间内发出的响动也能轻易被走廊上的人所听见。

大约一分钟后,两人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

半天没有开门的声音响起, 只听到“咔嚓”一道脆响, 那扇房门被走廊上的人用工具给撬开了。

让应晚坐在床上别动,于白青从后腰拔出手枪,放轻脚步来到了房门口, 用后背紧贴着门背, 从狭小猫眼里观察外面的不速之客。

透过猫眼, 他看到从走廊尽头那间被撬开的门里走出来的, 是三四名身穿皮棕色牛仔夹克的当地人, 所有人都两手空空,没有拿走任何赃物。

微微眯起眼睛, 于白青的眸色沉了下来。

看来门外那行人, 并不是普通的入室盗窃贼。

一连撬开三间房门的锁, 这帮人似乎仍旧一无所获, 脸上的表情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一路来到位于扶梯左手边的第四间房间门口, 领头的男人正准备抬手敲门,却被身后的同伙抬起胳膊制止了。

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唱片机录音,连带着还有一阵潺潺的流水声,住这间的女人正在跟着梳妆台上的唱片机一起放声歌唱,嗓门还不小。

听到房间里有人,跟在头领身后的两个男人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从包里取出了一根天线造型的细长金属丝,将金属丝和一架黑色的长方形仪器连接在一起,贴着地面从门缝里伸了进去。

房间里的女人仍然在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任何异常。

四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只见手中握着仪器的男人关闭仪器的屏幕,对着其余三名同伙摇了摇头。

两间房隔的距离比较远,于白青无法听清门外四人交头接耳的具体内容。过了不到半分钟,金属天线被人从门缝里抽了出来,走廊上的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敲响了下一间房间的房门。

大步回到应晚身边,他对着床上人沉声道:“他们带了窃听和窃视用信号仪,正在门外逐一探测每一间客房,没人住的房间就直接撬开进去检查。”

应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光着脚丫爬到了大床的另一头,将紧掩着的窗帘悄悄拉开了一条缝。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旅馆的大楼下一片漆黑,唯独停车场门外停着几辆沙漠越野车,在黑暗中悄然无声地闪烁着车灯。

盯着靠在车门外抽烟的司机看了半晌,应晚缓缓放下窗帘,转头告诉满脸戒备的于白青:“是黑庭的人。”

时间已经步入凌晨,“黑庭”的人马恰巧不巧出现在这个远离市区的沙漠度假村,还试图挨家挨户敲门检查,这一定不是什么偶然。

再次拉开窗帘,观察了一会穿梭在路灯底下的几道人影,应晚突然抬起手,指向了其中一人。

那人正站在十字路口的垃圾站旁交代着什么,身边围绕着一众着装不一的下属。下属们聚在一起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在他的指示下兵分几路,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几座不同的旅馆去了。

他们两人都认了出来,这是“黑庭”组织里的一名中层干部,作为警方通缉令上的常客,运河区的大街小巷和警局公告牌上贴满了这个人的照片和名字。

“……确实是来找我们的,”应晚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但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

虽然不知道“黑庭”为什么那么快就能够锁定了他们的所在地,但幸运的是,这里的酒店和旅馆都不需要实名登记,直接拎包就可以入住。外面这帮人除了挨家挨户进行明察暗访,似乎也没有什么更便捷的办法。

门外的走廊上,四人已经检查完了楼梯右侧的一排房间,距离他们所住的房间越来越近。

旅馆的所有房间都不设阳台,窗外还围着一层防止有人坠楼的防护网,除了正门,其他离开的路径都已经被外面的人给堵死了。

脚步声停在了距离房间几米远外的地方。很快,隔壁房门发出一声重响,被人从门外粗暴地撬了开来,隔着一道墙壁的房间里顿时传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杂乱脚步声。

就在这时,于白青忽然看到应晚一把拉紧窗帘,接着匆匆低下头,用手快速地扯开了系在腰间的浴袍腰带。

脱去半湿的浴袍,应晚二话不说,抓起随意扔在床头的那件白色女士长袍,抬起手臂就开始往头上套。

火急火燎地将袍子套上,于白青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单手撑住一米多高的窗台,转过头来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哥,劳驾,搭把手。”

听到应晚提出的要求,于白青的眼皮禁不住一跳,心中隐隐多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应晚已经用一只手撑住窗台的边缘,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当作支撑,敏捷地坐了上去。

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于白青迟迟没有动作,他干脆伸手拉起挡在面部的轻薄面纱,往前倾身,两只手分别搭在他的肩膀左右两侧,从正面缓缓环上了他的脖颈。

服装店里沾染上的檀香还在长袍的领口处弥漫,既像寺庙里烧香的烟尘未散尽,又带着一缕淡淡的胭脂粉气。

“会演吗?”

坐在一米多高的木制窗台前,背靠着身后的玻璃窗,应晚凑到眼前人的耳侧,对着男人慢慢吐出一口气,“还是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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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被上面的人派出来进行地毯式搜查,忙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四个人的耐心都已经快被消耗完了。

他们全都不算组织里的核心人物,上面也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只让出来找人,找不到回去有他们好受的。

这家旅馆只剩下三四个房间没查了,如果目标不在这里,那功劳就会属于别的小分队。

确认面前的这间空房间里依旧没有要找的目标,为首的男人离开前还用脚狠狠踹了房门一下。却没想到这一脚下去,空中的大量灰尘突然开始天女散花扑扑往下掉,让他被天花板上的脏东西铺天盖地糊了一脸。

“FucK——”

抹走沾在嘴上的厚厚一层灰,他拍了拍两只手,额头暴躁得都起了明显的青筋。

跟在身后的一名马仔指着旁边那扇房门,闷着嗓音出声:“老大,这间好像有人。”

“敲门,让里面的人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最后的耐心已经渐渐被消磨殆尽,他也不再准备一间间偷偷摸摸暗中检查了,还不如直接来硬的。反正在这座城里,也没有人敢随意招惹他们,哪怕出了人命也有人在上面兜着。

几名马仔连忙点头称“是”。

其中一人走上前,正准备拍响房门,对里面的人说出他们“黑庭”的名号,却没想到刚刚抬起手,他的面部表情便顿时怔了一瞬,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欲盖弥彰的窘然神情。

为首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用鞋尖踢了他一脚:“还他妈愣着干嘛,敲啊。”

“老大,那个……”捂着屁股支支吾吾了两声,马仔忍不住张嘴解释,“这间好像有些不对劲。”

见老大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火光,他咽了咽口水,连忙压低声音开口:“里面,里面的人好像在办事。”

“……”

被老大用犀利的眼神盯地如坐针毡,马仔又匆匆补充了一句,“不信你,你们靠近一点听——”

他的话音刚落下,门内便非常应景地传出了一声令人浮想联翩的低吟。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急促颤抖而又有些发黏,听起来有些失真。

眉心微微抽动了一下,为首的男人和身后手下比了个手势,跟在最后的两名马仔立刻明白了老大的意思。

抽出细长的金属天线,调试好设备信号,两个人蹲在房门外,开始对着门缝小心翼翼地伸长金属天线。看在老大低气压的份上,他俩一直憋着口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随着屏幕上的黑白色乱码渐渐消失,设备的画面里有了模模糊糊的场景画面。

站在一旁的另一名马仔十分有眼色,连忙把手中的耳挂式窃听耳机双手递到了老大手里,让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房间里的一切动静。

针孔摄像头是从地面往上拍的角度,画质虽然不是很清晰,但也能勉强看到两道人影。

画面中,两道修长的人影在玻璃窗前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往后微微抬着头,脸部隐藏在另一道身躯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身褪至肩胛骨以下的雪白色女士长袍。

四个人站在门口,四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大手里的狭小屏幕。他们都对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叹为观止,全程看得口干舌燥,却在老大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毕竟冯蒂多拉是一个非常注重教义和信条的宗教城镇,男男女女平时在外都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更别说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了。

这样充满感官刺激的画面,也只有在度假村的旅馆房间里才能够有幸观赏到。

正在这时,耳机里爆发出了一道被放大了几十倍的人声。

隔着耳机,其余三人只听到一声短促的余音,却发现自家老大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憋得脸红脖子粗,连呼吸都逐渐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凌晨三点,走廊尽头的时钟跳到了整数,一只布谷鸟从钟柜里弹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报时——

【叮叮——叮叮——叮叮——】

听到回荡在耳边的刺耳钟声,为首的男人似乎才突然间回过神来,想起了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怕是因为太久没碰女人了,随便看个破东西都能上火。

骂骂咧咧地关掉手中的屏幕,他摘下耳机扔回给自己的手下,在半空中胡乱挥了挥手:“走,接着搜,找到了再带你们几个回城里找乐子。”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应晚终于脱力般地靠回玻璃窗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察觉到他身上的力气不够用,面前的男人用手缓缓托稳他的腰,把他两条修长的腿从窗台前放了下来,淡声问道:“这就累了?”

应晚:“……”

老男人的话有时候真的让人槽多无口。

其实要是来真的,说不定他还没那么累。可临时要他真戏假作,他也只能当个尽职尽责的演员。

演员不仅要演,还要演的像。

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手机里提前储存好一段令人浮想联翩的录音文件,专门用来混淆其他无关人等的视听。

现在手机不在身边,外面那帮偷窥者身上又带着窃听窃视的设备,他要是不亲自上阵,恐怕他和于白青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应晚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幸好外面那帮人在门口待的时间不算久。在他的影响下,老男人的精神防线明显已经开始出现了动摇。

要是再这么演下去,他说不定最后真的会自讨苦吃。

揉了揉一直勾紧于白青脖子,隐隐有些酸痛的手腕,应晚刚撩起眼皮,就发现他哥在放下他后,马上就和他拉开了一段非常远的安全距离。

靠近墙角的阴影里,于白青低垂着眼,将一只手伸入胸前口袋,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他的另一只手两指并拢垂在身侧,正在有意无意地朝着内侧微微蜷起。

他知道,姓于的这是心里燥得厉害,烟瘾又犯了,想赶紧找根烟舒缓舒缓。结果全身上下翻了半天,没找着。

故意装作没察觉到于白青身上发生的变化,应晚放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只腿,从窗台上动作灵活地跳了下来。

“哥,明早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吧。”拉起衣领,他一边抬手伸了个懒腰,一把眯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去上个卫生间,先睡了。”

没想到刚饶过床,他就看到于白青从墙角缓缓直起了腰,嗓音低迷沙哑,磁得有些过分:“我先去。”

说完这句话,于白青松开领口,与他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反手锁上了浴室的门。

直到夜幕渐浓,他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都一直没有等到姓于的从浴室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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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应晚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往身边的位置一摸,才发现床的另一侧空无一人。

不知道是不是时差没倒好的缘故,他最近做噩梦的频率又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噩梦的内容无非就两个。一个是一年多前那场人质抢劫案的现场重现,另一个就是在自己家中,那名没有眼睛的男人将唇角裂至耳根,隔着洗衣机对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那一幕。

他并不记得每一场噩梦是如何开始的,只记得每次醒来的前一刻,他都是在无尽的场景循环中看见了他哥站在浓雾中的背影,试图伸出手努力去抓,才会突然间从梦中惊醒。

再次用手心碰了碰冰凉的床垫,应晚基本上可以确定,于白青昨天整晚都没有回来过。

从床前缓缓坐起身,他阖上眼睛,试图将梦中那一幅幅可憎而又可怖的画面从脑海中挥退,忽然听到了旅馆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于白青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壶鲜牛奶和两块当地的特色馕饼,手臂上还挂着干洗后干净整洁的白色长袍。

察觉到应晚一直用复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于白青拎着早点来到床前,给应晚递了一只热腾腾的馕饼:“趁热吃,吃完就出城。”

洗过澡后,于白青整个人看起来既清爽又利落,要不是眼眶底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紫,完全看不出昨夜没有睡觉的迹象。

接过于白青递来的肉饼,应晚小口咬了一下酥皮,忍不住鼓着腮帮子发问:“……出城?出城以后去哪,回你驻地?”

“随便你,”于白青神色漠然,“只要不离开我视线范围两米之外。”

应晚惊讶:“……那你和你手下开会,训练的时候呢?那些机密也是我能知道的?”

于白青压根不想搭理他。

见老男人摆明了一副他很不好惹的样子,应晚忍不住挑了挑眉,开始继续低头吃饼,并不打算继续贫下去。

他所考虑的后续计划需要达成的先决条件,其实也是出城。

萨瓦尔警方已经出现了变故,他的卧底计划没有两边警方的共同通力配合,已经无法继续顺利往下进行。

他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两国警方甚至包括总部,一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甚至可能被内鬼打入进了内部,才会致使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他相信于白青和自己想的一样。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是明摆着针对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君入瓮,让他一步步走进早就设置好的圈套。

背后的那个人想要让他深入调查,他偏不。也想通过一些神神叨叨的伎俩让他感到害怕和担忧,从而自乱手脚,他也偏偏不愿随了那人的愿。

鱼儿哪有那么容易上钩,他们完全小看了他,小看于白青了。

直到收拾好所有东西,重新乔装打扮成“妻子”和于白青一同退了房,他才知道于白青昨天后半夜都去干些什么了。

旅馆的楼下栓着一匹足足有两人高的骆驼,驼峰上全都盖着舒适的软毛毯,可以当两个人的坐骑。

闻到他残留在他衣袍上的女人胭脂味,骆驼蠕动了一下厚厚的嘴唇,又往外喷了几口鼻气,将含在嘴里的整根草都吞了下去。

“我们跟着一只哥伦比亚商队一起出发,他们会横穿冯蒂多拉沙漠,取道海上商路返回运河区。”于白青说,“城外不确定有没有‘黑庭’的武装巡逻,要是被问起来,我已经和商队领队沟通过,装作队里的一对东方夫妻,你不要出声露馅就行。”

接连假扮了于白青两天的小媳妇,应晚已经完全收放自如。被老男人半抱着推上骆驼背,他坦然地环视了一圈用好奇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商人们,露在外面的明亮眼睛忍不住眨巴了两下,低头晃动着悬在半空中的两只脚,眼中流露出来的胆怯不似有假。

坐在骆驼上,跟着商队往沙漠腹地走,两人全程一言不发。商队的人似乎也对新来者的加入没什么意见,只要能赚钱,让他们带谁走货都行。

落日余晖渐渐在地平线落下,沙漠里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沙。应晚用手捂住脸上的面纱,看到商队领头的人在肆虐的风沙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指南针,开始在口中念念叨叨大声喊着什么。

听领队说了几句什么,于白青牵着缰绳走到应晚面前,让他弯下腰来听:“他说受到特殊磁场的干扰,指南针失灵了。”

应晚忍不住问:“沙尘暴要来了?”

于白青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遮天蔽日的沙尘渐渐停息,地平线以外的天际又出现了那座巨大的海市蜃楼人像。人像依旧和几天前看到的那次一样,静静低垂着眼帘,一副怜悯众生的神情。

看到蜃像再一次出现,骑在骆驼上的应晚渐渐蹙起了眉。

傍晚的日照并不算强烈,天气也完全不满足触发海市蜃楼的条件,为什么蜃像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现在空中?

发现了半空中出现的奇景,商队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翻身下了骆驼,对着巨大的人像跪地匍匐了下来。

大雾未散,天上的蜃像在雾里抬起眼皮,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神不再两眼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