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指挥官

正文卷

“目标车辆刚刚驶离机场高速收费站, 无法截停,已通知机场特警组待命——”

对讲机内传来一道男声,伴随着“嘀”的提示音响起,对方结束了对话。

“收到, 还有五分钟抵达3号航站楼, ”开车的刑警转头问章昱, “章队, 是否让交警大队对机场大道启动紧急交通管制?”

关上对讲机, 章昱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上的人:“老于?”

老于是他从医院门口临时稍上车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衬衫外侧还沾染着点点干涸的血迹。

从车载屏幕的航班出入港图前移开目光, 于白青皱着眉开口:“宫津和和冠玉坐的应该是同一辆车, 暂时不知道后面那辆车里是什么人,进入机场停车场前最好不要惊动目标。”

章昱在副驾驶座上微微颔了颔首,似乎也同意他的观点。

机场收费站已被警方暂时接管, 七八辆警车拉着警笛从收费站出口穿梭而过, 朝落日笼罩下的国际机场呼啸着驶去。

警车刚列队停在机场负二层的停车场, 章昱就接到了高钧打来的电话。

挂断了高局的电话, 他打开车门, 将后备箱中的指挥用对讲机扔到了于白青手中。

看到于白青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解,章昱上前几步, 别有深意地拍了拍面前人的肩:

“上面让你来指挥这次抓捕行动。”

同为警务侦查与指挥专业出身, 他还在禁毒摸爬滚打的时候, 老于已经接受了上级外派, 在境外秘密执行了几年的重大案件危急处置与抓捕任务, 单从这一方面来说,于白青如今的指挥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

然而,自从几个月前被降了职,于白青就再也没有指挥过一次队里的行动。指挥抓捕犯罪嫌疑人,这是老于最擅长不过的事情,他知道老于虽然面上不提,心里其实也会痒。

听章昱这么说,于白青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默从椅背上拿起制服外套套上,遮挡住残留在身上的血痕,接过了指挥对讲机。

他和八爪鱼从大学到现在打了十多年交道,该有的默契总是有的。

马上和章昱调换了位置,于白青将车载屏幕切换成了连线模式,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AS01,请报告你们的位置。”

对讲机里发出一阵信号波动的嘶嘶声,紧接着,一道年轻男声从对讲机的另一头传来:

“AS01收到,AS01正在3号航站楼60-68登机口附近待命,无可疑目标出现。“

“请继续待命。”

“收到!”

与机场特警组和安保组依次搭建了分级连接桥,于白青将特警组的三支小队从登机口调离至安检口,让他们乔装成安检人员在几个安检口巡逻,又将登机口附近的人马全部更换成了刑支的便衣警察。

听着于白青有条不紊地将人员安排布置下去,章昱逐渐明白了于白青这次所使用的抓捕方案。

机场并不是普通的公众场合,尤其是3号航站楼,起飞和到港的全是来往五大洲的国际航班,人流量巨大且人员构成非常复杂。

嫌疑人既然选择在事情暴露后马上离境,就是笃定了警方不能马上拿到机场的完全控制权。不提是否有人在机场接应,目前的第一要义是让嫌疑人放下戒备,确保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范围内。

根据目前前方的回报,嫌疑人既没有出现在头等舱的贵宾候机室,也没有出现在登机口附近,明摆着就是担心被警方发现,想要在登机前踩着点上飞机。

于白青这是想瓷中捉鳖,全程不引起机场的骚动,在上飞机的前一刻再对嫌疑人实施抓捕。

二十分钟后。

“这里是AS03,疑似目标之一已出现在贵宾安检口附近,请指示。”

对讲机里传出声音。

听到于白青让AS03在原地按兵不动,坐在驾驶座上的刑警忍不住问他:“于哥,这样会不会有风险?”

毕竟从安检口到登机口还有六百米左右的距离,中途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现在不马上对姓和的实施抓捕,说不定会错失绝佳的抓捕机会。

于白青点点头:“有。”

“那……”

盯着车载屏幕上现场记录仪传来的画面,章昱替他补全了下半句:“和冠玉没和宫津在一起,宫津人呢?”

“他在拿和冠玉当鱼饵,看警方会不会出现。”

话音刚落,于白青举起手中对讲机,发出了这次行动的第一个抓捕指示,“AS01、02,目标A已走出安检口,请密切注意停止安检前十分钟的登机人员。”

“——AS01收到!”

“——AS02收到!”

切断对讲机的通信,于白青推开警车的车门,一边用手扣上后腰的枪夹,一边对坐在后排的章昱说:“走。”

听到八爪鱼在自己身后啧啧出声,他转过头,淡淡发问:“怎么?”

“没什么,”章昱挥挥手,“走,一起去把那个孙子逮了。”

看着于白青手拿对讲机站在入口处,指挥着后方车辆的人员分批进驻机场,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也跟了上去。

“7.13”人质劫持案后,这人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锋芒毕露的警校精英收起了爪牙,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往相反的方向愈行愈远。他渐渐将身影藏匿于阴影背后,再也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就连队里请来的心理医生也看不出他的问题,只说他可能存在一定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原因未知。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以前的于白青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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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站在窗前的那道背影身上收回视线,应晚重新闭上了眼睛:“……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

麻醉才刚过去不久,他中弹的部位已经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并不太想多说话。

卓督察没吭声,只是将病房的窗帘朝两侧拉开了一些,余晖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打破了病房内的昏暗。

他拿起桌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病床前的壁挂式电视机。

电视机里,繁市新闻频道正在放送一起突发新闻,国际机场的3号航站楼外围起了长长的警戒线,闻讯赶到现场的媒体记者将整个航站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新闻台的王牌主持人齐致正在严肃地进行实时播报:

“警方目前暂未透露嫌疑人具体身份,至于现场的详细情况,让我们立刻连线现场记者——”

画面一转,拿着话筒的女记者侧过身,示意摄像头对准航站楼的大门口。现场亮起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押送着两名头戴黑色头套,西装革履的嫌疑人从大厅内走了出来。

在新闻视频里找了半天,应晚没找到那道熟悉的影子。他盯着挂在半空中的吊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卓督察,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专门来给我看这个?”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青年,卓督察的神情有些严肃:“上面给于白青下达了行动指挥令,是你要求的?”

应晚淡淡勾了勾唇角,并没有否认。

“你知道宫津身份特殊吧?如果证据不足,他的律师团随时能用引渡条约将他从境内带离。”

应晚镇定地回望他:“卓督察,死去的人总是需要一个交代。”

“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于白青不会随便抓人。”他顿了顿,说,“他不会让宫津有飞往中转国的机会,宫津已经逃不了了。”

床上人低垂着眼睫,受伤后的虚弱肉眼可见,卓督察也知道这人需要静养和休息。走到病房门口,等站在门口的警员替他打开病房门,卓督察回过头,模棱两可地问了床上人一句:“你当年和于白青……真的是巧合?”

他们当年找到应晚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居然是被于白青给带大的。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碰巧的事。这两个人迟早会有见面的一天,却绝不应该比他们所计划的提前那么久。

认识于白青的时候,应晚甚至都还没有长大。

床上人侧头靠在洁白的枕头前,眉目困倦地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督察先生,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巧合。”

病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卓督察带着两名保护他的便衣匆匆而来,又匆匆地离开了。

来人走后,护士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正打算给病人拉上窗户,却发现病床上的青年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夕阳洒满他白皙的脖颈,在病床前镶上了一道柔和的金边。或许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青年扯了扯嘴角,眉宇舒展开来,带上了几分安稳。

那人一直以为,是他在巷子口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瞎子。

他一直不知道,是小瞎子捡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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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垂,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半梦半醒中,应晚察觉到病房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以为是鬼鸮和灰背到了,却没想到视线刚刚聚焦,就对上了一张万般熟悉的冷脸。

他哥站在病房的落地灯下,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倒影。

于白青身上的衣服仍旧没换,藏在制服外套里的衬衫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血。看到他有些迷茫地望过来,于白青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病床边坐了下来,目色沉沉投向了他正在埋着针头的手背。

过了一会,应晚看到于白青脱下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暖宝宝。将暖宝宝贴在制服内侧,又将制服翻了个面,于白青把衣服轻轻垫在了他的掌心下方。

暖宝宝的温热沿着衣料表面传递进入皮肤,应晚正要询问今天抓捕宫津的情况,却看到于白青拿起遥控器,关上了墙壁上正在静音播放的电视屏。

“再睡一会。”

于白青哑声道,“哥陪着你。”

术后用药的药效渐渐上来了,应晚也确实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喊了一声于白青的名字,还是别的什么,就这么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看到床上人阖落眼皮,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冗长,于白青如同一樽雕像般在病床前坐了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病床左侧的柜子上,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在黑暗中无声地流动。

拉起床上人的另一只手,用手肘抵住病床,他缓缓弯下腰,将冰凉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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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小窗看到病房内的两道人影,鬼鸮拉起皮夹克的衣链,转头对跟在身后的灰背低声说:“走吧,明天再来。”

两人坐着电梯一路下到医院门口,灰背跟着鬼鸮走到机车前,看到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点燃,还顺便扔给了自己一根。

发现鬼鸮眉头微皱,似乎突然间有了什么心事,灰背忍不住发问:“鬼姐,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深深吸了一大口烟,鬼鸮仰起头,朝着半空吐出一缕灰白色的烟雾,“看到鸟儿和他哥,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站在路边抽完了一根又一根香烟,她揽起衣领,拍了拍机车的座椅,让灰背上车。

机车在郊外的绿荫大道间穿梭,灰背抓着鬼鸮的肩膀,突然听到她在头盔底下开了口:“我也对一个人有过那种心思。”

“我和他是在意大利认识的,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一个秋天。”

将头盔打开一半,鬼鸮任着傍晚的凉风吹散她的头发。

“那个人对我很好,像对待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一样照顾我,他说我是Sicilia最美的一朵玛格丽塔,等他洗手不干了,就把我娶回家。”

灰背:“……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啊。”鬼鸮在风中笑起来,“他死于一次帮派火拼,我亲眼看着一枚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

灰背沉默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抱歉,姐……”

“小灰,”她说,“你知道老大为什么不让我们找伴吗?”

听到鬼鸮突然这样问,灰背一下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干我们这行的,每天都是在踩着刀尖过日子,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坐在病床前的笔挺背影,她拨开额前碎发,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留下来的那个人该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