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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九部

“太阳公照屁股了,该起来了!”奚伯荪拍打着门喊。

卞梦龙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吃力地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已近九点。“睡了近四个小时,够了。”他掀开被子下床。

“起来了吗?”奚伯荪仍拍打着门,“今日要商讨之事体尚多,我在书房里等你。”

看来奚伯荪没察觉什么,卞梦龙心中一阵窃喜。昨夜颠凤倒鸾时,他是做了最坏的准备的。奚老夫子睡眠较轻,一旦发觉什么,破门而入,也顶多是男女偷情。他的两万元还一个子儿未曾投入,老先生再暴怒,他在钱财上也无损失,两个人关系崩了,他不往大通扔钱就是了。而现在,既然奚夫子未曾察觉,则可以安排下一步了,下一步就是“卖”奚夫子珍藏的古玉。

他匆匆穿衣洗脸,进了厨房,阿香已给他备好了早饭。他正大口吃时,奚家的少奶奶进来了。

叶雨兰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地走到饭桌旁坐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秀发微蓬乱,眼周围出现缺觉的黑晕,脸上洋溢着女人做|爱之后那种无法掩饰的喜不自禁的神采,妖娆得非比寻常。他不由看了眼阿香。

阿香唇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正留心打量着少奶奶。意识到卞梦龙向她投来一眼,忙垂下眼皮,没事似的回到了灶旁。

这个老保姆像是心中有数。卞梦龙心中暗想,却一点不慌。这种老于世故的老女人,很清楚他带来的两万元对奚家的分量,也很清楚往后谁在大通旅店把持的时间更长,因此也更清楚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他在桌下捏捏叶雨兰的手,示意性地向阿香的背影丢了一眼,在叶雨兰脸上掠过一片惊惶时,他却在桌下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膝盖,若无其事地起身走了。

这天上午,他和奚伯荪把账核完,算下来,翻建大通旅社,添置必要的设施,初步推算需一万八千七百多元。他把账本一合,说道:

“我就往里投两万吧。可能还有些是我从未曾想到的,如若那样,我再往里多放些也未尝不可。”

“两万足矣。”奚伯荪这时倒显得挺好说话。

“我先去了。明日上午再来,商定划款具体事宜。”卞梦龙起身告辞毕,便匆匆往外走。

送走了卞梦龙,奚伯荪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卞先生是盯上大通了。”想到这裏,他心头高兴,午间竟把冷落了半年多的叶雨兰唤来,亲热了一番。

卞梦龙回到粤东旅店后,等到下午,才见占德魁回来。占德魁用袖口揩着油嘴,一见卞梦龙已回到房中,忙掸掸两边袖口,单膝点地,说道:

“卞爷,昨日到何方眠花宿柳去了,害得我老占空等了一夜,也不知你是否撇了我远走他乡了。”

“现在没心思跟你胡扯。”卞梦龙紧绷着脸,“我问你,去侨兴旅店找到那三个人没有?”

“找到了。”

“怎么说的?”

“等你的话。他们不挪窝,单等您一句话就去看货。”

“记住,明天中午一时半,你准时把他们带到……”

“慢着,”占德魁不由拦了一句,“说了半天,您的‘汉八刀’和‘陆子冈’在哪儿呢?”

“这你不用问,到时候把人带到南城永祥巷六号就行了。今天下午我带你认个门去。”

下午,二人到奚伯荪家门口转了一圈,他叫占德魁牢牢记住那扇朱漆大门。在回去的路上,他拐入一家药店,买了一包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卞梦龙把怀表交给了占德魁,告他一点半整把人带到,早一分钟晚一分钟全不行。说完两人分手,占德魁去粤东旅店,他则直奔奚伯荪家。

奚伯荪早已在家迎候,见卞梦龙来,随便扯了几句别的,便转入了正题:两万元何时划过来,划钱之后如何办一纸股权分配文书等等。

对这类细节上的事,他似乎不大上心。他说钱两三天内就划过来;至于文书嘛,由奚伯荪起草,只要大体合适就行,他不愿在措辞上过多计较。

“痛快痛快!”奚伯荪大悦,“为庆祝我们合作顺利,我午间设家宴好好招待你。”

奚家的作息时间很严,每日十二时整吃午饭。这天,阿香使出了全部本领,做了六菜一汤,六道菜俱是潮汕名菜,汤则是熬浓浓的鱼头汤。

家宴随便,叶雨兰作陪。三人共饮了几小盅酒后,奚伯荪已昏然,卞梦龙则谈笑自若,像没饮一般,仍一个劲儿地劝酒。

喝多了,阿香扶着奚伯荪出门小解。叶雨兰嗔怒地对卞梦龙说:“我看你是诚心要把我先生灌醉。”

“岂止是你先生,我还要让阿香睡过去。”他不但承认,而且拿出一小包药粉,要往鱼汤里倒。

“这是什么?”叶雨兰慌了。

“不是毒药。”他笑笑,用舌尖在粉末上舔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不过是镇定安眠的,但能睡倒一头牛。”

“你为什么要让他们睡过去?”

他在她胸部抚了一把,“他们不睡死,我怎与你成其好事。”说着把药倒入了汤中。

“……白天不行。”女人嘴上推托,实则已春心荡漾。

酒的作用,加上掺入镇静剂的鱼汤的作用,刚吃罢饭,奚伯荪便上下眼皮打架,由叶雨兰搀入屋中睡去了。不大会儿,吃罢残菜剩汤的阿香也感到困倦难支,回到自己的下屋,衣服未脱,倒头便呼呼大睡。

小院很静,叶雨兰的脸上一阵飞红,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露出一抹酥胸,拉着卞梦龙的手:“来吧,到我屋里去。”

“当”。墙上的自鸣钟敲了一下。

卞梦龙抬头一看,正是一点半。

他把叶雨兰揽入怀中,急匆匆地说:“我们来日方长,你若愿与我做个长久夫妻,便先自己回屋去。”

这时,大门口敲起了扣打门环的声音。

叶雨兰一阵茫然,看到卞梦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顾不得许多,一溜烟跑回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他换了一双皮拖鞋,踢踢踏踏地去开门。

门开,占德魁带着高厚椿、高厚槐、杨大方站在门外。高厚椿双拳打拱:“船上一别,没想到先生没忘了我们。”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往门里偏偏头。

“您正在午休。”高厚椿看看他的装束,不安地说。

“先进来看货吧。”他转身向里去,“不过动作轻点,家父和家人正在休息。”

占德魁示意,那三个跟着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书房旁的一扇门敞着,奚伯荪在裏面睡得正熟,发出均匀的鼾声。

高厚椿向里探探头,小声问占德魁:“这就是那位先生的尊翁?”

“是老太爷。”占德魁顺嘴应了一声,又顺手带上了门。

高氏兄弟进了书房,卞梦龙恬淡地站在紫檀木多宝格旁,示意性地向那上面的玉器仰仰下巴颏,就懒散地坐到了藤椅上。

高氏兄弟虔诚地走到紫檀木多宝格前,目光刚一接触那些玉件,就惊讶地咧开了嘴。他们毕竟是走南闯北地搜集古玉的,虽是经商的,但多少也能看出什么是好东西。在这两个多宝格上,他们看到了真正的古玉富集。

卞梦龙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都是真的?”高厚椿扭过头来问,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要把谁给吞进去。

“你说是真的假的?”他把笔扔到书架上,打着哈欠说,“这是我们奚家人搜集了整整三代的精品。”

“那可是无价之宝啊!”高厚槐惊叹道。

“什么无价之宝。”卞梦龙摆摆手,“它们只能供观赏而无实际价值。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当衣穿,三不能当军饷,前方的将士更不能拿它们当弹药。”

“所以您要卖。”高厚椿两眼放光。

“可以这么说吧。”他走到多宝格前,“我不能像我的上几代人那样,守着这些没用的东西过日子,而是要把它们变成钱,让家人活得自在些,也给我的部属解决些温饱。”

高厚椿附和道:“说的也是。它们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您能介绍一下这些藏品吗?”

“谈个一两件吧。”他顺手拿起一件长方形片状玉器,说,“《周礼》曰‘青圭礼东方’,这是件圭,形制古朴,无纹饰,却是商周间的器物。”

“哇!三千年啦!”高厚椿叫出声来。

“这也是个圭吧?”高厚椿指指一件扁长形,顶部凸起尖形角的玉器说。

卞梦龙说:“不错,也是个圭。但它可不是三千年前的东西了,连三百年都不到。你看它上面的海水江崖纹饰,上古的东西没有这么花哨,它不过是清干隆时的拟古之作。是前些年清室逊位后,太监从宫中夹带出来。老父前几年北上,从北京琉璃厂的古董铺里高价买来的。”

高氏兄弟看着散放着的玉虎、玉蝠、玉鸱鹗、玉蝉等,问道:“它们也是商代的?”

“是。”他说,“商代还没有圆雕玉件,只有这些动物形玉片。这个玉辟邪是圆雕的,是汉代出现的异兽。”他指着一件头似马,细颈、卧伏状,形象凶猛的玉件说。

高厚椿俯身看了看,说:“它的雕刻刀法怎么这么粗糙呢?是不是‘汉八刀’?”

“正是。汉人粗犷挥洒,反映在玉件上也是大刀阔斧,用简单的几刀勾勒出外形,线条粗放而准确。但又不完全如此,汉人也有极细的一面,你看这些雕刻线条,细若游丝,弯曲有度,便是用所谓‘昆吾刀’划出的。”

高氏兄弟认真观览着,他给他们一一讲解。这件饰三歧流云纹的船份杯是唐代器物,那件执荷叶为伞的玉雕童子为宋代器物;这件以山林虎鹿为题材的玉雕作品出自辽金人之手,那件白玉荷叶双龟佩来自北方的元人墓葬。等等。边上的杨大方听得直犯傻,而卞梦龙不过是把这几天听奚伯荪所说现炒现卖。

“子刚款!”高厚椿指着一件玉器惊呼道。

这是一件白玉墨床,表面浮雕极薄的山水图案,玻璃光泽强。图案边上雕“子刚”篆书款。

卞梦龙看看这件,不以为然地说:“陆子刚先生是明代的治玉高手,晚明连王公贵戚都以藏有一件‘子刚’款的玉器为幸事。但清代时,仿制陆子刚的玉件较多,有的几可乱真。比如我这裏还有一个玉杯,落‘子冈’款。在中国,不乏利用名家的谐音字另立门户的事。至于这件玉墨床嘛,凡见过者皆认为是陆子刚的真品,但也不能说它就是真品,只不过我们无法辨识就是了。”

“难得碰上您这么实在的人。”高厚椿赞叹道。

“谈不上,我不是买卖人,也不打算给你们念生意经。”卞梦龙话锋一转,“怎么样?中间没有牙行,直接到家看了货,你们打算买吗?”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高厚椿毫不掩饰,那两个也兴奋得摩拳擦掌。

他坐了下来,说道:“坦率地说,我正急需筹一笔款,所以不打算零卖,若愿买就整个包了。”

那三个一听这话,登时显得没主意了。

“怎么?”他问。

“先生坦率,我也坦率地说吧。”高厚椿拍拍腰间,“这批货,我当然有心全包,但身上带的钱不够。”

“你们带了多少?”

“连家中积蓄,带美国的同人凑集的,共四万三千元。”

卞梦龙眉头一皱,“这就难办了。”

“要不然您等几日,我们再去筹集点钱。”

“前方等不了。”他心事重重地露出一句。

“前方?”那几个面面相觑。高厚椿壮着胆子问:“冒问一句,您是要筹集军饷?”

“这你就不用问了。”他虚虚实实地回了一句。接着,背手在室内踱着,自语道:“我知道,就这批货,回到美洲,用不着进古玩店,直接卖给大都会博物馆,你们也能发一笔大财……这样吧。”

那三个眼巴巴地看着他,屏息听他的决断。

“留够你们回去的路费,剩下的全拿来,四万,成交。”

“哇!”那三个几乎跳起来。

他伤感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个价钱是让你们高兴,但这是我家几代人的珍藏,这么转让出去……啧啧。”

那三个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看着窗外,“这事我不能让老父伤心,起码不能当着他的面来办。这样吧,有关付款和交货的具体事项,你们带足了钱,我们明日到伐石商谈。”

“可以可以。”高厚椿连声说。

谈好了明日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占德魁就把那三个人带走了。卞梦龙关了大门回来,看到叶雨兰不高兴地嘟着嘴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

“他们是什么人?你和他们谈了些什么?让我空等了这么久。”她拧了把卞梦龙的脸。

他一把扭住了她的细细的手腕,使劲地一攥,看着她疼痛得扭歪的脸,笑笑说:

“要想今后有好日子过,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如若说出去,我是当着你的面下的约,你与我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