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令剑行舟。”

正文卷

顾商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椅子往后挪,发出“滋拉”的尖锐叫声。

江堰被顾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怎么了?”

顾商来不及回答,只快步走向洗手间。

江堰紧随其后,他打着石膏,走得慢,还没靠近洗手间,就听见干呕的声音。

他心一紧,中途折返去倒了一杯热水。

怎么回事。

最近明明都没有犯病,也没有说疼。

是吃了什么不对的吗?

顾商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他扶着马桶,难受得头脑犯晕。

江堰抚着顾商的后背,肩胛骨硌手,他低声道:“哪里不舒服?”

顾商摇了摇头,站起来,他接过温水漱口,吐到洗手池里,可下一秒,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嘀嗒。

一滴红径直滴落在水中,血丝散开,最后融于水,消失不见,快到让人以为只是幻觉。

但紧接着,又是两滴,顾商后知后觉感到鼻下的濡湿和喉咙里的血腥味。

这血一掉,两个人都愣了。

江堰瞳孔一缩,先反应了过来,他伸手掐住了顾商的鼻翼,向后上方按压。

他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好像有点按不紧。

一点血从缝隙中渗出来。

顾商明明那么白,可流的血却比常人还要鲜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这点血流出来后,顾商的脸色瞬间变苍白了,还带点青。

顾商鼻血流得不经常,从小到大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胃还翻涌着。

额头和后颈忽地一凉,是江堰拿冷水在上边拍打着。

力气不小,拍得他更晕了。

他听见江堰在打电话,说待会去医院。

顾商按住了江堰的手,说:“不用,只是流鼻血。”

是,只是流鼻血而已,江堰知道。

可这是血,血就代表了受伤,之前顾商胃溃疡和胃炎,他虽也心疼后怕,但见血的这一刻,江堰宛如被铁锤击中,心慌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血能那么触目惊心。

明明只是流鼻血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可顾商身体那么差,一旦流血就难以止住,万一这是一个征兆呢?万一是哪里出了问题?万一有更严重的病呢?

他怎么能不害怕。

“是胃又疼了吗?”江堰第一次着急自己腿瘸了,想把顾商抱出去都做不到。

他只能把马桶盖放下来,让顾商坐在上边,他站着。

江堰:“嗯?”

顾商痛得不想说话,该点头的,可最后他抵着江堰的小腹,摇了摇头。

江堰紧绷得太厉害,顾商觉得自己顶着块铁,顶得头疼,他想了想,还是拍了拍江堰的背,艰难地说了句:“没事。”

江堰不知是控制不住力道还是怎么样,手更用力了。

顾商吃痛,唔了一声,鼻翼生疼,呼吸也困难,他示意江堰松手看一看。

江堰眉间紧皱,他半蹲下来,试探地松开。

好在,血没有流了。

顾商躬着腰,几乎整个人都缩起来,他闭着眼,靠着江堰的肩膀。

江堰体温一年四季都发烫,他把手搓得更热,之后挑开顾商的衣服放在胃上,企图能让顾商好受一点。

经纪人还有一时半会才能到千灯湖,马桶盖硬邦邦的,不舒服,江堰道:“我抱你出去。”

他现在两只手空闲下来了,用抱小孩的姿势,江堰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卧推的最高纪录是108kg。而顾商很轻。

顾商还没忘江堰是个“残疾”人士,就算江堰敢抱,他也不敢让啊。

其实好很多了,相对于刚刚一下又一下尖锐的痛,现在变成了阵痛,久了就有点麻木。

顾商站起,自己走了出去。

江堰跟在后边,他之前买了一箱暖宝宝,就怕顾商哪天胃疼。

顾商刚坐下,就被江堰抱到腿上,他侧着,左耳枕着江堰的肩膀,后背靠着江堰的手臂。

这样有东西支撑,比单坐在沙发上舒服,顾商便随他去了。

江堰把暖宝宝贴到顾商的睡衣上,然后用毯子把顾商裹起来,几乎要包成一个蝉蛹。

他轻轻揉着顾商的肚子,“这样会好点吗。”

顾商点了点头,闻着江堰身上的洗衣液味道,他觉得神奇,是怎么做到七年过去,这味道没有变过呢?难道一直用同一个牌子的洗衣液?

安静了一会,等胃没那么疼了,他开口:“那后来呢?你就没来放花了吗?”

江堰“嗯”了一声。

顾商语速很慢,又道:“那封信不是我拿的。”

江堰还是“嗯”,只是他抱得更紧了,“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

时间抓不住,但人现在他抱住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顾商静静感受着,胃部暖暖的,揉得也舒服,轻柔而有规律,江堰手大,张开几乎能拢住他的肚子。

他一开始因为疼所以闭着眼睛,渐渐的,闻着那股淡淡的洗衣液味,他竟然有点犯困。

一直到江堰把他喊醒,顾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肚子还被揉着,但他后知后觉,胃好像不疼了。

江堰说:“车到了,在楼下。”

顾商看了眼时间,竟然才过去了十五分钟,他直了直身体,真的没感觉了,他说:“不疼了,可以不去了。”

江堰却斩钉截铁:“不行。”

大晚上的,顾商并不想出门,他本来也不喜欢去医院,胃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毛病。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抗拒,怕查出更大的问题,好像只要不去医院,医生没有确诊,身体就不会有事一样。

哪轮得到江堰说不行,本就是他做主,他说不去就不……顾商看到了江堰绷着的下颚线。

江堰说:“我很担心。”

操,这股酸劲是什么?顾商皱眉,像是从肚子里往心脏涌出无数碳酸饮料的小气泡,又涨又痒。

半晌,顾商道:“你松手我才能站起来。”

两人身份都不凡,去的是江堰常去的私人医院。

之前单单是拍了片,这次江堰为了检查全面准确,说要做个胃镜。

顾商就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来医院。

自从一年前做过胃镜之后,他再也不想尝那个滋味。

江堰:“很快就好了,嗯?”

顾商无法忍受常规,那样太痛太恶心,所以选择了无痛胃镜。

此刻麻醉还未完全过去,他迷迷糊糊中只听到“胃没有太大问题”这句话。

顾商:“我他妈、就说……不用来。”

半小时后,顾商才完全清醒。

医生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胃疼的。

顾商不太想说。

医生瞪眼,“病情你可得如实说。”

“七年……”顾商这才不情不愿的,想了想又不对,重逢后已经过了一年,“八年前了。”

江堰看向他。

“那天是没吃饭还是怎么了?”

顾商快速垂了下眼皮:“记不大清了。”

医生:“这样啊,那……”

江堰:“说谎。”

顾商:“……”

医生开始絮絮叨叨地责备,她才不管你是顾副总还是顾总,在这统一是病人,“诶你怎么还能不如实告知病情呢?这样很不好,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判定?”

顾商侧头,无言地看着江堰,眼里有杀气。

江堰不惧,放在顾商后背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肩胛骨。

“那时候,”顾商啧了一声,“狗……跑丢了,然后就不舒服。”

江·狗·堰动作一顿。

他这么说,医生立刻就懂了,“那估计是情绪引起的胃痛,胃是情绪器官。就像现在学生中考跑八百米,开始前总会肚子疼,那就是胃在作祟,因为紧张反应到胃了……你那时候很伤心吧?”

顾商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力度瞬间变大了,他一口否定:“没有。”

医生:“胃镜结果显示胃黏膜薄,粘膜下层和肌层都有疤痕,这是胃溃疡好了后留下的,不会引起疼痛。刚刚有没有发生让你情绪波动大的事?”

“没有。”顾商道。

江堰却都懂了。

他重重地摁了下顾商的后颈,问:“医生,他刚刚还流了鼻血,和胃有关系吗?”

“流鼻血就太多因素了,脾胃气虚啊,鼻炎啊都有可能,”医生问,“最直接的,刚吃了什么?”

江堰把晚饭都说了一遍。

医生眉头一皱,“人参汤,你人参放得多吗?”

江堰不知道,好在拍了照片,便拿出来给医生看了。

医生:“诶哟,这正常人喝了都得流啊!更何况虚弱的人,太补了!下次放三分之一就行了!”

之后两人留院观察了半小时,没有问题才离开。

经纪人回去了,顾商便让助理来接。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特别是顾商,医生刚刚那些话,像是把他的肚子剖开了,里边的器官给人看了个遍。

不喜欢。

他没遇到过这种让人不擅长的情况。

江堰……从出了病房到此刻站在医院门口,眼神一直没从顾商身上下来过。

顾商很想冷嘲,说“看什么看”,或者说“再看就把你的眼睛剜下来”,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怕他一开口,江堰就要说些他不想听的话了。

好在江堰放过了他,江堰问:“真的不疼了?”

操,顾商震惊且在心里骂爹,“好在”就算了,“放过了他”这是什么?

只有别人求他放过的顾副总一下子无法接受,只能用恶狠狠掩盖:“闭嘴。”

江堰却觉得可爱,忍不住扬了点嘴角,很细微,但的确是笑意。

他往顾商的方向靠近了点,肩贴着肩,“对不起,我下次炖汤会问清楚比例,你也要喝多点,好吗。”

顾商侧过头,没看他。

回到千灯湖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两人匆匆洗了个澡上床。

可能是白天做了一次,可能是工作太累,可能是晚上奔波了一趟,总之顾商躺在床上,难得地有了睡意。

江堰右腿伤了,所以他睡在右手边。顾商没有睡着的时候,他是不能靠太近的,不像被做晕后的乖巧与任人摆布。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身位,顾商翻了个身,面对江堰那边。

或许是开了点窗,有风吹进来,所以他竟模糊地闻到了点江堰衣服上的洗衣液味。

他仿佛一瞬被电流穿过,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作为正山的管理者,顾商是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和医院的,像无痛胃镜等需要麻醉的手术,因为会失去知觉,所以他必须得等自己人到场。

例如岑青,例如秦则雪。

总之不会是有着Muss股份的江堰。

站得越高,就越有危险。一些人的存在可以有无数种正当理由地让其消失掉。

可他当时竟然连想都没想到这一层,一见江堰那表情就同意了。

怎么回事?

不应该……

顾商皱着眉睁开眼,看到江堰就躺在自己身边,月色打在后者脸上,明暗交界线分明。

他在商界里是出了名的谨慎与决绝,结果一疏忽,就是最致命的错。

顾商想了又想,难道江堰……

让他打心底里觉得是安全的?

过了一个星期,两人之间的相处恢复了正常。

江堰已经习惯了单腿行走,走得比之前快多了,他数着日子,还有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了。

顾商去了正山,留他一个人在家,电视上正播放着队友的综艺,忽然,后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转过身去,看到咪咪又被雪人打跑了。

这很正常,江堰转回了身体。

可渐渐的,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江堰不得不站起来,去看猫砂盆,果然,一坨褐色的椭圆形物体掉在了外边,他捡起扔进猫砂盆,又去抓两只猫。

果不其然,咪咪的屁股毛上沾了一大坨褐色马赛克。

江堰用湿巾擦不干净,便想着带咪咪去楼下的宠物店洗个澡。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打电话问问咪咪主人的意思。

嘟…嘟…嘟……

等了大概四十几秒,顾商才接通,“喂。”

江堰刚想说话,就听那边炸裂开来一阵噪音:“你别走!顾副总……求你了,你说清楚!顾商!”

声音一下子变小变模糊了,应该是顾商拿下来捂住。

再拿起,顾商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怎么了?”

而这段时间,江堰已经把咪咪先塞进了客房,快速地戴上帽子和口罩后就出了门。

因为他认出来了,那是何今安的声音。

他说:“没事,我现在在去正山的路上,你待会让我上去,行吗?”

其实只是刚出门,刚打到了车,可要是如实说,顾商肯定让他滚回去。

顾商皱眉:“你过来干什么?”

江堰:“在家太无聊,你要给我进,不然我就要上热搜了。”

顾商总觉得自己被威胁了,“……你他妈给我走后门。”

这个点不堵车,江堰很快就来到了正山,他有顾商的通行证,一路都很顺畅,直达顶层办公室。

电梯门一开,他就听见了哭声。

在右手边。

江堰处在走廊中间,他看到尽头处,被几个保安拖着走的何今安。

同为明星,目前这状况应该是何今安的经纪人还没来,又不能贸然把人扔出去,所以只好先关到一间房里。

哪知何今安耳朵灵,听到电梯的声音就往后看了过来,他一见到江堰,表情管理都丢了。

他被顾商抛弃,被封杀,早就精神崩溃了,这下遇到了另一个罪魁祸首,再也忍不住了。

“都是你……”何今安咬牙切齿地说,“江堰!令剑行舟,令剑行舟……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骂八年的花瓶!……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