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形虫母

第二卷 黄金暴君

名为《轮回》的歌谣正在被唱响着。

*

——咔嚓,咔嚓。

碎裂声忽然响起,正沉浸于自己思绪的顾栖抬头看向声源地。

那立于不远处的巨型蛹上隐隐约约出现了裂痕,早就干结的银色丝缕紧密地像是一堵墙,以至于当其出现裂纹时就格外明显,从内部透出一种新生血肉一般的红。

埃琳娜扭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这是……虫母吗?”

她能够从虫蛹中感受到熟悉却又奇怪的精神力波动,说是虫母,但似乎还有些不同;可如果叫她说明是哪里不同,埃琳娜也有些摸不到头脑……那是一种有些驳杂混乱的感官,可偏偏属于虫母的“特殊性”令她不敢妄下断论。

顾栖点头,“应该是虫母,我感受到他的求救信号才带他出来的,但是现在……”

黑发青年无奈地敲了敲太阳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正随着顾栖和埃琳娜的对话,巨型虫蛹上的裂痕越来越密集了,短短几秒钟,它体表的皲裂就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像是即将破裂的玻璃。

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而原本在一旁晒太阳的虫子们也纷纷好奇地探着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咔。

又是一声脆响,一只苍白的手猛然从虫蛹的薄弱处戳了出来,像是用尽了他的全部力量,在这猛然的一下后,那条手臂便又无力地垂落在半空中,只有黏腻的肉红色液体顺着其手肘向下流动。

浓郁的腥气蔓延,顾栖和埃琳娜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埃琳娜闷声问道:“我从来不知道虫母诞生还会有这么大的味儿……”

“可、可能是品种不同?”顾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埃琳娜轻哼一声,“宝贝,整个虫族的虫母大类上只有两种,就是普通虫母和王血虫母。如果再往细致了分,那就是居于两大类之下的人形虫母、虫形虫母,以及可以在两种形态之间转化的虫母。”

说着,埃琳娜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人形虫母。而且通常而言,也只有罕见的王血虫母才能拥有两种形态,在不同的状态下转化,那几乎是传说中的存在。”

顾栖看向那条无精打采的手臂,低声道:“这应该是个人形虫母。”

“或许吧?同一个时代下会有很多的普通虫母,但王血虫母只会有一个。”埃琳娜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她对顾栖说,“这样新诞生的普通虫母本该是那些高阶虫族们的责任,所以你要管他吗?”

顾栖沉默片刻,还不等他回答,脑海中便传出一道略尖锐的哀鸣——

【救、救救我……】

【好痛,真的好痛……】

【谁能来救救我?】

【我……快死了吗……】

黑发青年神色很淡,像是一张蒙了雾的白纸,“我听到他在求救。”

顾栖自问他是善良的人吗?是,但似乎也不是。可已经落在他耳朵里的呼救声,似乎又不是那么地容易忽略。

埃琳娜目光慈爱,她语气中充满了温和的安抚,就像是给迷途的小宝宝指引方向,“不过,或许你可以选择救他——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王血虫母想要得到最终的成熟,他必须先学会缔造生命。”

“我记得。”

“显然,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埃琳娜看向不远处似乎随着破裂而奄奄一息的虫蛹,“救他,何尝不是缔造生命的一种呢?当然,这只是我的理解。”

顾栖唇峰微动,略平的嘴角向上提了提,“你说的对。”

在无法确定如何才能算得上“缔造生命”之前,一切可能都值得尝试。

埃琳娜点头,“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顾栖略迟疑后颔首,“我应该知道。”那是一种直觉,当他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脑海中的直觉便开始工作,让他忽然有种对于自己选择更加确定的认同——虫母的秘密,进一步靠近了……

“那就行,”埃琳娜点头,“虫母是有传承记忆的,你作为王血虫母将掌握有很多秘密,以防万一还是自己保守的好。剩下的我就不多问了,你带着这虫蛹上星舰里进行吧,外面这点儿虫我先看着,你慢慢弄,不用着急。”

无疑,对于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埃琳娜这样的态度似乎是好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但顾栖悄悄探出的精神力却能感受到洋溢在埃琳娜周身的愉悦——那是因为他的存在而产生的愉悦,各种关心、爱护的情感几乎完全填满了整个精神力连接,令顾栖可以坦然地相信一切。

埃琳娜似乎是从青年的眼底看到了某种动容,她耸了耸肩,语气夹着一丝莞尔,“说真的,最开始我成为虫母的时候真的很不习惯那些大虫子们……但当我感受到他们对于我关心与爱护后,我才发现虫族和人类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人类或许会因为各种利益而背叛他们的王,但虫族一定不会,他们的生命和血液都在唱响着一道属于忠诚的追随者的歌谣——他们必将以虫母为重。”

埃琳娜也曾在很久以前陷入过痛苦,她偶尔会思考为什么死亡之后成为虫母、要面对一群原形可怖的虫族的人是她自己?这真的是幸运女神的眷顾吗?

可当她被小心地照顾、被虫族们簇拥在中央,接受着那无与伦比的宠爱时,埃琳娜忽然明白了独属于虫族的感情魅力,真诚到美好、真诚到令她完完全全可以接受这个传闻恐怖的种族,并在日复一日中也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并深深拥有种族的认同感。

“但同样的,”埃琳娜补充道:“虫族对于虫母的虽有追随后还存在有不正常的占有欲,一位成功的虫母应该是学会如何平衡来自虫子们的爱与占有,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虫与虫母之间的关系很有可能走向另一种危险的境地。”

顾栖优秀好奇,“那是什么?”

“所有的虫子们都‘疼爱’着虫母,而虫母也只能接受‘疼爱’。”埃琳娜加重了“疼爱”二字,她补充道:“那样的‘爱’是禁锢、是枷锁,是绝对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地。”

似乎是联想到了某种情景,顾栖打了一个冷颤。

埃琳娜道:“所以当你在成为虫母、和其他虫族相处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其中的度,懂吗?”

“我知道了,”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谢您。”

“不客气。”

埃琳娜看向那个虫蛹,“快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这个虫蛹估计最多坚持三天。”

“好。”

很快,在低阶虫族们的帮助下,巨型虫蛹被挪到了顾栖的小型星舰中,那股腥臭的味道进入了有限的室内越发地明显,但为了达成某种目的,顾栖忍着鼻腔中的刺激,开始亲自上手撕开那些缠绕起来的银丝。

虫蛹被包裹了很多层,随着地上丝缕的堆积,顾栖逐渐看到了内部的模样——

那是一个被很多交错着的肉红色根须连接起来的人形,皮肤苍白却几乎三分之二被肉红色的粘液浸透,毫无所觉地低着头,只有半截手臂搭在了外面,正滴答滴答往地面上落着腥臭的液体。

顾栖皱眉靠近,他上前一步垫脚,轻轻拂开了那人额前的黑色碎发。

底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五官清秀,似乎是因为之前在精神力链接中喊过痛,所以即使昏迷着,也依旧有种扭曲的挣扎感。

这一刻,顾栖又“听”到了求救声——

【救我……】

【我还不想死。】

【什么都好,只要能救救我……】

很强的求生意志,似乎只要给他一缕光,他便会抓着光一路破土而出。

顾栖想了想,拿过匕首轻轻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

王血虫母的血很香,除了顾栖本人,在其他的虫族眼中这都是绝佳的珍品。很快被那些根须连接着挂在半空中的人开始颤抖,他的眉头轻轻耸动,鼻孔翕动,似乎在追寻着这股香味的来源。

下一秒,另一只苍白的手指递了过去,落在了那人的唇边。

就像是被肉骨头引诱的狗,他开始颤栗,被粘液糊住的唇近乎失态地张开,含着那只手指吸吮着来自王血虫母的恩赐(审核大大你好,是脖子以上,一个简单的喂血动作)。

所有的变化都在一瞬间,那是比顾栖虫尾上所分泌的蜜液更加迅速的反应——

成丝拉扯着的肉红色根须开始断裂,它们逐渐从这人的周身脱离,那些苍白发灰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淡淡的光泽,似乎被重新唤醒了生命的气息。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蜕变,被包裹着的人形虫母忽然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黏腻的肉红根须成了很好的缓冲垫,让其在落地的瞬间被唤醒了神志。

他迷迷蒙蒙抬头,嗅闻着空气中属于王血虫母的味道,是那么地甘甜,比他所闻过的任何珍馐的味道都要吸引人,然后他深棕近乎黑的眼瞳在仰头的那一瞬间对焦——

“嗬嗬……”

是我的救世主……

急促的喘息声从他的口中溢出,顾栖蹲下,丝毫不嫌弃地伸手拍了拍这人黏糊糊的脊背,“没事了,你已经出来了。感觉还好吗?”

那人只略微发颤地看着顾栖,就好像是在看什么珍惜之物,眼神专注到了一种极点,直到顾栖有些不习惯地扭头,刚出来不久的人形虫母才沙哑着嗓子、发出了像是剐蹭在铁板上似的声音,“你……你……”

他的声音太哑了,到了一种几乎刺耳的地步。

顾栖很耐心,他身上的荆棘只会在需要时才狠狠炸开、面向敌人,可当出于平和的环境之下,他周身则会有一层隐隐浮动的温和,那是一种总是心怀希望的坚强与包容。他道:“放松,慢慢来。”

说着,顾栖转身倒了一杯水,小心扶着这人吞咽了下去。

有水的滋润后,这人颤颤巍巍再一次开口,“你是谁……”

“顾栖,我叫顾栖。”

这位刚刚诞生不久的人形虫母脸上闪烁着思索,他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目光流转于对方乌黑的发丝和眼瞳,那种被奇怪和惊讶以及不可抑制的狂热喜欢所充斥着的视线令顾栖再一次认识到了虫母的“特殊性”——这是甫一诞生就已经思维成熟的个体。他道:“可以起来吗?”

“可以的。”

在搀扶之下,这位新生的虫母略踉跄地站起来,他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对于自己赤裸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地羞耻感,只是低头一寸寸地扫过自己的皮肤——苍白光滑细腻,他问:“……有镜子吗?”

“有。”顾栖翻出一面镜子递了过去,又找了一块浸湿的毛巾,“你先擦擦吧。”

“好。”

虽然是应了声,但他却没有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镜面中的自己——五官清秀、气质特别,眼瞳是黑褐色、甚至与黑相差不大的颜色,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红艳艳的唇很薄,共同构成了这张全新的、独特的面庞。

他忽然勾起一抹笑容,眼睛转向顾栖,问道:“顾栖,你觉得我好看吗?”

被问住的黑发青年一愣,随即点点头,“很好看。”

“确实很好看,比我以前好看太多、太多了……”他低声呢喃,将最后几个字眼吞咽到了喉咙里,才再一次挂出笑容,亲热地对顾栖说:“你好,我是兰斯。”

他接过了潮湿的毛巾,几乎是珍视地擦拭着自己的皮肤,这种状态令顾栖有种诡异的发毛感,正当他浑身不自在的时候,兰斯再一次开口了,“我们都是虫母对吗?但是为什么我感觉你和我不太一样呢?”

“一些血脉上的小差异。”下意识地,顾栖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兰斯点点头,他擦干净了自己的身体,忽然上前一步靠近顾栖,甚至伸手轻轻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顾栖:!

兰斯:“我好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

有埃琳娜的例子在前,这一次顾栖倒是没有那么慌乱了,他点点头,很平静道:“我知道了,可能这是因为血脉上的影响吧。”

“只是血脉上的影响吗?”兰斯歪头,他的瞳中浮现出一次懵懂的光,“顾栖——你知道吗?这种喜欢令我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说着,他试图靠地更紧,目光灼灼地盯着黑发青年殷红的唇。

但下一刻顾栖侧身退开了,黑发青年很自然地往远走了一步,指了指之前拿出来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你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还不等兰斯回应,顾栖就先一步离开了小型星舰内诡异的气氛。

见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后,兰斯赤着脚走了两步,他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肌理,视线扫过每一处,寻找着顾栖曾经留下这里的痕迹。

他喃喃道:“真是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如此别开生面。”

只是很快,他脸上的神情被另一种挣扎代替,某种涌动着愤怒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兰斯的口中溢出:“不许……不许伤害……”

“呵,”兰斯嗤笑一声,很轻而易举地就压下了身体内叫嚣的另一种声音,他慢吞吞地穿着衣服,自言自语:“真好,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小型星舰外,埃琳娜看到顾栖像是逃一般地跑了出来,忍不住问道:“怎么这幅表情?”

顾栖缩了缩脖子,虽然已经离开了兰斯的视线,但他还是有种浑身发毛的怪异感,“有点奇怪……他、他对我……”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黏糊糊的感觉。

“习惯就好,某种程度上,你应该可以算是他的缔造者了——和‘妈妈’差不多。”

“那还是算了,我可不希望一个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叫我妈妈……”接受那群虫子们的称呼已经是极限了。

埃琳娜:“这个新虫母如何?”

“他说他叫兰斯。”

“唔,果然,每一任虫母都会有成熟的思维。”

“为什么呢?或者说这种现象应该是有什么根据的吧?”

“这一点我当初也很好奇,后来在中央星上询问了一位年纪很大很大、即将面临死亡的高阶虫族,才从他那里得到了答案。”埃琳娜看向顾栖,“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虫母必须要平衡好自己和虫族们的关系,不然面对整个族群的爱意时,很难避免极端现象;因而也只有思维成熟的虫母,才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说着,埃琳娜轻笑,“你想想,如果诞生的是位干净纯澈如白纸一般的虫母,他面对那些有着疯狂爱意和独占欲的虫子,会造就什么样儿的后果?”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虫母或许会被其他虫子用甜言蜜语诱哄,随着时间的推移、糖衣泡汤的作用,虫子们试图控制如一张白纸的初生虫母的想法会很轻而易举地成功——当他们真的成功后,虫母便会成为被禁锢起来的“珍宝”,甚至依旧懵懵懂懂,甚至只以为本该如此。

顾栖摸了摸手臂,“成熟的思维是为了让虫母不受制于虫族。”

埃琳娜点头,“是这样的,普通虫族对于虫母的爱意是如信徒追随神明一般;低阶虫族对虫母的爱意是纯洁的骑士之爱;但高阶虫族……他们本身拥有了很多东西,因此在面对虫母这样的造物后也会更加贪婪,我可以打包票说——整个虫族群体中,没有一位亲眼见证虫母诞生的高阶虫族会不想独占虫母,他们的爱很复杂,是信徒之于神明、骑士之于主人、‘孩子’之于‘母亲’,亦或是疯狂的爱慕者之于难以触及的月光。”

说着,埃琳娜看向不远处的四只虫子,“他们还处于成长阶段,所以那种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爱意还不够明显……相信我,等他们彻底进化、拥有了人形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向你诉说爱意。”

甚至是试图将你控制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顾栖一愣,打了个冷颤,“不、不能吧……”

“为什么不能?”埃琳娜笑了笑,她温柔地拍了拍顾栖的肩膀,轻声道:“宝贝,你要知道,对于每一只虫子来说,你就是瑰宝——一千一万个普通虫母都抵不上你的诞生。”

“可……”

“嘘,这是我的真心话。”埃琳娜耸了耸肩,“相信我,不会有人能抵挡得过你的美好。”

她说:“你生来就该是被宠爱的命。”

生来就该被宠爱吗……

顾栖有些发愣,他会想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确实一直在得到着宠爱,但似乎也在失去着——监护人、查理爷爷、A02、玛琳女士、旅行者、黄金、海蓝、石榴……还有……

顾栖沉默了片刻,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名字——亚撒。

从他中途进入亚撒十二岁的生活开始,他们之间密不可分地生活了三年,最初是顾栖像是哥哥一般照顾那位少年时期的黄金暴君,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地位开始翻转——是亚撒在点点滴滴中照顾着他。

此刻忽然的回忆令顾栖开始不受控地思念远方圣浮里亚星上的那群朋友们了。

埃琳娜:“是想到谁了吗?”

“嗯,想到了以前的朋友。”

“还会回去看看他们吗?”埃琳娜自己成为了虫母后,便斩断了一切与人类有关的联系。在她看来自己已经享受到了虫族至高无上的宠爱和权利,便也应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站在虫族那一边,更何况她在人类帝国那边还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顾栖一愣,他想到了亚撒和林奈连着好几个消息中小心、委婉的询问。黑发青年轻叹了一口气,这三年的时间他去过很多地方,但无疑对于回家的办法还是一筹莫展,就好像冥冥中还差一个重要的契机。

于是他道:“在这里再呆一段时间就回去看看吧。”

“你准备待多久?”

“一两个月吧?”他想多和这群大家伙们相处相处,然后再思考一下有关于“缔造生命”的事情。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那至少也要知道未来如何才能与黄金他们再次重逢……

“那正好,我也再呆一段时间,等你准备走了,我也就要继续踏上星际旅行了。”说着埃琳娜摸了摸下巴,“估计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找来了……”

“他?”

“我的守护者,也是我选定的未来伴侣。”埃琳娜笑了笑,“我和他打了一个赌,如果他能够在不使用精神力连接的情况下找到我,那我就立马回去和他在中央星上结婚;如果不能……”

埃琳娜笑容灿烂,“那就跟在我的星舰屁股后面吃灰吧!”

埃琳娜因为星际风暴而结束了她作为人类的一生,也因为星际风暴开启了她身为虫母的开端。她一如顾栖那般在荒芜的原始星球上诞生,但幸运的是埃琳娜遇见正好在附近高阶虫族——即她现在选定的守护者。

埃琳娜告诉顾栖,她最初、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是那位高阶虫族陪她度过的,因此即便后来虫母的存在被整个虫族知晓,埃琳娜的选择也从来没有变过。

“我给了他坚定的选择,而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我了。”说起自己的未来伴侣时,埃琳娜脸上的笑容很明媚,她看向顾栖,打趣道:“小宝贝有喜欢的人了吗?”

顾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面对这般来自长辈的好奇,他总有种说不清的小羞耻感在作祟,“很久以前有过的……不过我觉得那可能并不能算得上是喜欢。”

“是什么样儿的人?能被你注意到的人应该很优秀才对。”

优秀吗?顾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上辈子在低谷期遇见了那位星际旅行者,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般,在一点一点的熟识中顾栖产生了憧憬与依赖,他也想过毕业后和旅行者一起踏上自由的星际旅行之路,可当一次偶尔的对视中,顾栖看到了旅行者目光中的怀念——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似的。

那样的感觉令顾栖落荒而逃,他猛然有一瞬间厌恶着自己也同样排斥着旅行者。于是他没有告诉旅行者自己参加了那场任务,当他在军用星舰上收到来自对方的消息时,才知道圣浮里亚星上又下了鹅毛大雪。

无疑,这是一种逃避的行为,但也是顾栖当断则断的利索性格。当他已经彻底远离圣浮里亚星后,顾栖想了想应该为自己曾经在旅行者身上得到的安慰而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因此他告诉旅行者等他任务结束、他们相约在女神雕像下再见一面。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星舰爆炸了,顾栖在茫茫星海中牺牲了,他不知道旅行者有没有在女神雕像下等他,也不知道后来的那些年又发生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旅行者似乎有一个很好看的下巴,以及一双略暗淡的锖色眼瞳,迷迷蒙蒙,像是一场久久不散的大雾,藏住了一切的秘密。

顾栖道:“他是星际旅行者,很自由,话也不多。”

黑发青年耸了耸肩膀,将那股淡淡的愁绪从脑海中驱散,等再面向埃琳娜的时候,就是一派轻松,“错过了,但我相信我会遇见更好的人。”

谁能不期待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呢?顾栖想自己或许还没遇到人,但已经遇见了虫——他在低阶虫族那里得到了无法比拟的爱意。

“有道理,下一个很棒。”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也是此刻,那位刚诞生不久的人形虫母终于从星舰里出来了。

埃琳娜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拢,她偏头看了看不远处同样是黑发的人,“兰斯?”

“嗯,你们好。”兰斯面向顾栖和埃琳娜的时候都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但当他瞥见不远处躺在地上晒太阳的低阶虫族时,却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头皱起,脸上浮现了一层显而易见的排斥。

顾栖注意到了,他立马开口道:“它们是低阶虫族,很友好,你不用觉得害怕。”

兰斯脸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转变,语气轻巧,“低阶虫族?它们都是?”

“那四个是高阶,不过还没进化。”埃琳娜眯眼,她想到自己最开始成为虫母时同样不太习惯虫子们的形态,便语气柔和了几分,“这群虫子们虽然看着大了点,但对待虫母绝对是很好的,所以你无需排斥,只要慢慢习惯就好。毕竟,这是你作为虫母应该接受的现实。”

作为一个虫母最基本的素养,就是接受所有骑士们的形态。

“好,我知道了。”兰斯点点头,他看向不远处的虫族,却忍不住又收回了视线,半垂的眼眸中浅浅划过一丝不喜,下一刻便抱歉道:“对不起,我可能还需要时间来适应一下。”

顾栖摆摆手、点点头,“没事,习惯就好了。”

他看向兰斯,“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状态之类的感觉。”

“好极了。”兰斯笑弯了眉眼,他的五官浮现出一层艳丽,配着那略抿着唇的笑,倒是有种特殊的魅力。

顾栖有些迟疑,“那接下来……”

兰斯抢先一步,“我可以先和你生活一段时间吗?我会很听话的、也不会影响到你。”

“为什么?”

“在你身边我会很有安全感。”兰斯的神情挂上一抹小心翼翼,“我是你救回来的,我真的很需要你。”

对此顾栖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反正这一段时间内他都会在原始星球上度过,他救了兰斯但也仅此而已,如果兰斯自己想要继续待在这里,他也没有什么可阻拦的。于是顾栖道:“可以,但是我只给你提供住处,其他的还需要你自己来。”

顾栖可不是慈善家。

兰斯颔首,“当然。”

这件事情便被暂时说定了——

顾栖、埃琳娜、兰斯以及一众虫子们开启了在原始星球上搭伙过日子的组合,在日渐的相处里,顾栖发现这群低阶虫族和四小只宁愿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去泡虫子们最讨厌的水,也不喜欢和兰斯相处,但明明兰斯也是虫母啊……

对此埃琳娜看得很开,她举例说明,当虫子们的眼前已经有帝王级别的蜜了,你觉得它们还能看得上普通的蜜?虽然这话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好听,但埃琳娜也曾私下里和顾栖说过,普通虫母之间也是有一种很隐秘的等级分类,虽然现在埃琳娜自己不确定,但她知道,兰斯目前的状态顶多够上一个中级,还是勉勉强强的状态。

她说:“小宝贝,我不问你是怎么把兰斯救过来的,但依照我的推测,他能够达到现在这个级别状态,少不了你身为王血虫母在其中的作用,如果兰斯没有遇见你,那么迎接他的不是死亡就是劣等的虫母状态,不论是哪一个,于他而言都是悲剧。”

埃琳娜在她曾经很长的岁月中看过虫族的大部分藏书,在加上她对于一些更深层内容的猜测推理,基本把事实还原个七七八八,而顾栖也很信任埃琳娜——那是一种仅存在于虫族之间、仅有他们彼此可以感应到的信任,无关利益,有的只是最纯最干净的、源自于血脉中的吸引,这是足以交付后背的信任。

不过不仅仅是虫子们不喜欢靠近兰斯,就是兰斯自己在很多次的适应后也依旧无法习惯虫子们的形态——他看到那群大家伙后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如果衣服不小心被虫子碰触过,他会伸手拍打;被低阶虫族们采摘回来的水果,他总是偷偷洗过一遍后再吃……

如此种种,令顾栖推断这是一场双方都相互排斥的拉练赛。

虫族和虫母相看两相厌,这样的情景还是头一次吧?

不,不对,倒是还有顾栖自己和高阶虫族们相互看不上眼的例子。

不过比起被兰斯排斥的虫子们,同样作为虫母的顾栖倒是成了兰斯眼中的香饽饽,几乎一有时间,这位新生不久的人形虫母就会跟在顾栖的身侧,有时候是聊天、有时候就沉默地坐着,总之一天24小时里,顾栖感觉有18小时兰斯都在黏着自己。

甚至在这几乎无间断的相处中,顾栖知道了有关于兰斯的故事——兰斯是一颗二等序列星上的普通beta军校生,但在一次野外任务时却被嫉妒自己的队友背叛,他被队友从山崖上推了下去,当场毙命;等他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藏身于一块虫蛹之中,到处都是暗无天日,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才迫使他发疯一般地呼喊着救命,却不想真的得到了回应。

所以在面对顾栖时,兰斯经常说着一句话:“顾栖,你就像是一抹光,把我从永无止尽的痛苦中拉了出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喜欢到无数次忍受着剧痛,尝试压制身体内另一个扭曲的意识。

对此,顾栖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只能回应以微笑。

又是一次好不容易从兰斯的黏糊状态下脱离,顾栖呼出一口气、学着埃琳娜的样子反身一跃,落在了这艘星舰的顶部。

他脚步轻盈地像是猫,无声走到埃琳娜身侧,大大咧咧地仰身躺下,脑袋枕着手臂,睁眼便是浩瀚无际的星辰。

此刻,已然开启了夜幕。

埃琳娜手里晃着一瓶酒,她侧头看了看顾栖那如释重负模样,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体会到被浓浓爱意包裹的感觉了吧?”

兰斯对顾栖那像是迷弟一般的痴迷,就是埃琳娜看着都有点发毛,她甚至会忍不住思考会不会这位新生的人形虫母和低阶虫族交换了灵魂,怎么就那么……那么痴汉呢?

她笑道:“啧啧啧,不愧是咱们王血虫母的魅力啊!”

“您快别取笑我了。”这一天近乎筋疲力尽的顾栖无奈笑了笑,他懒洋洋地伸了伸手,“您喝的什么酒?”

“黑啤酒,我家那位守护者酿的,要尝尝吗?”

“好啊。”

顾栖接过酒瓶,悬空给自己到了一口,那滋味立马让他头皮一麻,“舒服!”

“当然,我最爱的就是黑啤酒了。”

埃琳娜笑着继续看向星空,语气中带了些回忆,“他知道我喜欢,所以专门为我学了这一门手艺……那时候虫族可没有黑啤酒,为此他伪装成人类,在赫蒙特星域‘苦修’了三个月,才敢给我露一手……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高阶虫族是被眷顾的生命体,他们学什么都很快,快到经常让我怀疑自己的智商。”

顾栖有些向往,“他一定很爱您。”

“对,”埃琳娜骄傲,“我敢说,他一定一定最爱的就是我,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将超越一切。”

“真好啊……”顾栖喃喃。

被坚定不移地爱着,那是此生所幸。

他看向遥远的星空,银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在这样没有光源污染的原始星球上,足以看清夜空中的每一颗星。顾栖道:“埃琳娜,我似乎对于缔造生命有一点想法了……”

“是什么?”

他的手轻轻覆盖着胸口前的小瓶子,声音很轻,但足够被身侧的人听到——

“不只是拯救,而是令虫族可以展现出更多生命的可能。”

“或许说是,进化。”

在看到兰斯的表现,看到高阶虫族们身上发生的缓慢变化后,顾栖逐渐有了一种新的想法,那是一道膨胀起来的光,令他预感着另一种可能。

——咔。

朦胧中似乎有什么禁锢着的薄膜碎了,年轻的黑发虫母在这一刻领悟到了王血虫母深藏的秘密,在他所看不到的角度下、在那片被衣物包裹着的脊背上,此起彼伏着淡金色的波浪纹路,它们从肩胛开始,一层一层荡漾着,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明亮的状态,又随着顾栖落下“进化”二字而无声消失。

不只是年轻的虫母领悟了真正的秘密,更是千年难遇的王血虫母将在不久的未来迎来属于他的成熟。

那必将是整个虫族最瑰丽、最灿烂的“珍宝”。

王血虫母的时代,将是最灿烂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