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异变

第二卷 黄金暴君

他的秘密, 他的一切,都将被神明知晓。

*

当有盼头的时候,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时常不怎么注意就看着大把的光阴从指缝中流出,甚至都无法抓握。

亚撒期待着自己十三岁的那天,他记得自己答应哥哥的事情——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那些逐渐显露出的不凡, 他时刻记着自己的不同, 也期望因为这些不同而改变这再差不到哪里去的命运。

但这几日,一向习惯于呆在小院里看他训练的哥哥却经常早出晚归。

又是一次清早, 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亚撒看着黑发青年迅速洗漱、换好了方便行动的衣服,终究是没忍住心头的疑问, 伸手拉住了顾栖的衣摆,有些小心地问道:“哥、哥哥……”

“嗯?怎么啦?”

正低头整理着袖口的青年抬头, 甚至不由得后退小半步——眼前的少年又长了不少, 如今的已经比他高出一两厘米左右了。

青年下意识的动作令亚撒手指一紧, 在对方的衣摆上抓住了深深的褶皱。红头发的少年眨了眨眼,耀眼的赤金色眼瞳中似乎不含任何负面的情绪, 但偶尔敏感的顾栖却察觉到刚刚一瞬间似乎有种细微的、不那么明显的压迫感袭来。

……是天气的问题吗?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落着金辉的屋檐, 转而又对上亚撒的视线。

亚撒:“哥哥这几天都早出晚归,是有什么事情吗?”

碍于费格·蒙卡的古怪脾性, 维丹王宫的王庭内基本不存在巡逻、换班的守卫,但在王宫之外却被王室侍卫包围着——里面的人没有特令出不去,外面的人没有传唤进也进不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才令顾栖只要多加小心, 就能自如行走于维丹王宫的内部——毕竟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从天而降意外出现在王庭内部, 直接断绝了从外侧阻拦的可能。

“是呀。”顾栖点头, 下一刻他抬手弹了弹少年的光洁的额头,“刚刚是不是偷偷想了不好的东西?”

亚撒一怔,不可否认,他确实想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只是这些自然不能叫哥哥知道,他不愿让哥哥看到自己丁点儿肮脏自私的一面。红发少年点了点头,眼尾微微下垂,似乎连脑袋上的发丝都软塌塌地耷拉了下来。

他道:“我怕哥哥会偷偷离开。”

“我离得开吗?”顾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无奈于亚撒几乎毫无安全感的这个事实,但也知道这件事只能慢慢改变,“我还等你给我的大高塔呢!怎么,还想赖账?”

“哥哥……”

“好啦,先别问的,这是个小秘密,或许过几天你就能知道了。”顾栖现在钟爱于捏亚撒那完全没有软肉的侧脸,能够把一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捏变形,怎么不是一种乐趣呢。

把袖口的扣子系好,顾栖活动了活动肩胛,道:“自己在院子里练习着,中午自己吃饭就行,晚上等我回来,好吗?”

温和的询问,也得来了少年点头的应声,“好!”

顾栖满意点头,等他从小院子里出来,太阳基本已经从东方探出了90%的身子,暖融融的光夹着春日微醺的风,为这个清晨增添了几分无言的美。

他缓步、甚至是格外悠哉地走在王宫的路上,偶尔有仆人捧着送往各个宫殿的精美膳食,但奇怪的是,每一个从顾栖身侧经过的仆人就好像不曾发觉到这个人一般,或许偶尔会有敏感者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几分淡淡的怪异从心头闪过,却现实中一切显现出的正常却令他们无法看到异状。

顾栖勾唇,他绕过墙边的树荫,在这几天的熟悉之下,足够他找到自己需要的位置了。

——不得不说,精神力是真的好用!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顾栖意外发现的,从他恢复双腿后,便有意识地在空闲时间中研究自己的精神力,再加上亚撒弄来的课本中有一部分是专门适用于alpha、与精神力控制有关的书,倒是给了顾栖便利,让他能够稍微掌握一些有用的自我训练方法。

虽然当初在那颗满是火山的荒芜星球上大体感受得到,并且使用了虫母天生就强盛的精神力,但顾栖发觉这还远远不够,精神力的精髓之处依旧不曾被他发掘——他缺乏正式的训练,因此对于精神力中其他更深藏的可能性的探究便显得格外艰难,再加上顾栖习惯了数十年beta的思维方式,更是让他有种盲人摸象的未知感。

不过多加尝试后还是有结果的,最明显的一次进步就是顾栖试图用精神力笼罩住自己的全身,这导致刚刚回来的亚撒在小院里找了两圈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树荫下的青年。

这事倒是把亚撒吓了一大跳,事后抱着顾栖的手臂好久都缓不过神,生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不见了。直到顾栖解释了这是精神力的作用后,亚撒才稍稍放松,但那几天却变得格外黏人,几乎到了时时刻刻嘴里喊着“哥哥”、脚步跟着哥哥的架势。

想到了某位红毛少年的糗事,顾栖唇边的笑意更甚,他拐了弯,恍若无人地走到了王庭的后厨内——现在的他使用精神力几乎已经到了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地步。

此刻正是整个王宫内各个王族用早餐的时间,因此提早几个小时前就在忙碌的后厨清冷了很多,整理的整理、送膳的送膳,倒是一侧专门用于做夜宵的小厨房被冷落了。而这里就是顾栖发现的“秘密基地”。

对于亚撒即将到来的生日,顾栖左想右想实在不知道送什么,便打算亲手做个蛋糕——当年帮助他良多的玛琳女士虽然是开酒馆的,但也兼职酒馆内的点心制作师,顾栖跟着打工的时候还学了两手,做个蛋糕倒是不在话下。

维丹王宫内仆人的换班规律已经被顾栖摸熟了,他在小厨房里等了一会儿,果然围在外面等仆人越来越少,等太阳彻底从高大华丽的城堡后升起时,整个后厨也就剩下两位资历颇深的厨娘了。

虫母的精神力被缓缓催动,一种看不到的能量波动以顾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它们像是一层无形透明的膜,一点一点将小厨房包裹起来。正低头擦拭着精美瓷盘的苗条厨娘抬头看了看周围,温暖的空气中似乎飘着一曲叫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她问身侧的同伴,“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有什么吗?”身材更显丰腴的厨娘也看了看四周,“是不是干活累了?要不你去休息会儿,这点儿我来就行。”

“没事,大概是晚上没睡好吧。”

短暂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真正的变化,而身处小厨房的顾栖则点了点他所需要的食材,开始时隔多年的烘焙练习——相信在亚撒生日真正到来的那一天,他会恢复当年被玛琳女士夸奖的水平!

这边顾栖在悄无声息地为未来的黄金暴君准备着生日惊喜,而小院里结束了上午训练的亚撒则也换好衣服,踏出了落满时光痕迹的门槛,走向了另一边。

维丹王宫里的墙壁都是一种沉甸甸的红色,零星的装点或许能够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但当长时间的注视、习惯这些红色后,反而会有种压抑的沉重,即便天空再亮,在人类可行走的范围之内都被高大的砖红色墙皮包裹着,好像永远都飞不出这座掩藏了丑恶的囚笼。

亚撒为自己这一刻的感性而发出无声的嗤笑。

在离开了顾栖的视线后,他便展露出了藏在皮囊下真正的自己,眼底不乏有算计的光,嘴角更是沉冷地下压,眸光阴鸷、气质野性,任谁也很难将他与温顺的大型犬联想起来。现在的亚撒,更像是一头生食猎物的野狼。

等亚撒躲开这个时间点服务于各处的仆人后、再经历过左拐右拐,便看到了那位站在王庭花园角落中等候着他的身影,眼熟,并且前不久才见过。

——是国王的贴身秘书,西德·奥莱托斯。

“有什么事情?”收敛了眼底的厉色,亚撒站在了西德两米远的位置,眼瞳的深处藏匿着深深的防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这位国王秘书注意到的,但显然现在的情况或许会出现不可预计的变动。

“殿下日安。”西德礼数周全,他行了全礼——是王宫中对于王子的礼。

但亚撒却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他对上西德那双浅棕色的眼瞳,哑声道:“我可不是王子。”

“但殿下的血统无从改变。”

“血统能说明什么?只要不被承认,那就不是。”

西德歪头,声音轻缓,“但我知道,殿下迟早有一天会被承认的。”

深红色的眉毛皱起,亚撒上前一步,比对沉浸在权利漩涡中的国王秘书,他终究是显得有些稚嫩了,“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西德露出一个笑容,意有所指道:“毕竟我可是知道殿下藏在院子里的小秘密。”

赤金色的瞳孔紧缩,亚撒紧绷着腮帮子,连牙都咬在了口腔的肉里,很快就冒出了一阵血腥气;当腥咸被舌头感知到时,亚撒压低了眉毛,他尝试平淡地面向西德,却发现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现在的他还完全没有能够保全哥哥的能力……

“殿下请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的。”西德欠身,他的五官相较整个王庭内的仆人都显得比较寡淡,是那种看一眼都很难记住的,但当他有身后权利、势力的加持后,这张脸又自然而然地被更多人烙印在了记忆之中。

普通,却并不平凡。

西德·奥莱托斯几乎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过分年轻的、却不被承认的王室血脉,资料上显示对方只有十二岁,但不得不说,身体发育好到过分,哪怕还不曾经历真正意义上的分化,西德也确信对方一定是位alpha——甚至有70%的可能是顶级alpha。

“殿下的伪装其实不算高明,对付王庭内的仆人够用了,但对我来说,还是差点意思。”

西德理了理手上洁白的手套,他慢条斯理道:“那天或许才算是你我之间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观察过殿下一段时间了,至于您院子里的小秘密……”

他笑了笑,“无需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亚撒:“我不信你。”

“没有关系,时间会让你知道我是否值得信任。”

西德将夹在手臂间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轻声说:“或许这些对你有用。”

亚撒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许久,但对方脸上的神情几乎完美到一种无懈可击的地步,双眼含笑、唇角上挑,寡淡的五官多了几分洋溢的生气,看起来格外友好,但亚撒却很清楚,这人的皮囊下或许与自己一般同样藏着只恶鬼。

蜜色的手腕抬了起来,接过那有可能是“示好”的文件袋。亚撒打开翻了几页,冷淡的神情不由得染上几分意外,“这些资料……”

“殿下最大的对手不是其他的贵族后代,而是这座王宫内任何一位适龄的皇室血脉,他们之间有王子有公主,有的已经经历了分化、有的还不曾经历……但无疑,想要真正地占有一席之地,必须先做到知己知彼。”

西德语调平缓,几乎不带任何异样的情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每年的招生面向于所有的贵族和平民,但这并不代表院方会无限制地招收,终究能够被青睐的是有能力的人,因此想要保证入学无忧,就必须做到能力优于自己的竞争者,这点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见亚撒点头,西德继续道:“眼下,国王陛下的王后、以及其他情人,无一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莱特蒂斯,对于有野心的皇室血脉来说,赫蒙特星域内的第一军校是最好的选择,这能够为他们的档案装点出最华丽的宝石,甚至……”

西德扬起嘴角,“95%的人都认为下一任国王会从莱特蒂斯毕业的王室血脉中选择。”

亚撒皱眉,“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他心底隐约有了某种猜测,但又觉得这般毫无征兆的示好和站队来得太过诡异,毕竟在这里,他只是一个默默无名、又不被承认的“杂种”。

西德颔首,随后弯腰浅鞠了一下躬,“我选择了殿下您。”

亚撒:“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位奥莱托斯家族中的传奇人物直起身子,调整了一下自己领结的位置,随后道:“今日的会面或许该告一段落了,殿下可以回去想一想,但我对一件事情深信不疑。”

“什么?”

“您会选择我成为身后助力的。”

“你想要什么?”

“对您来说,并不难。当然,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西德再一次颔首,随后缓步离开,而站在原地的亚撒神色不明。他看着远处那位秘书的身影逐渐消失,眉头轻挑,原先挂于脸上的迟疑、惊讶以及各种可以被追溯心思的神情逐一消失,正如他真正的灵魂,有种捉摸不透的神秘。

或许现在的黄金暴君依旧稚嫩,但他无疑已经走在了多数人的前面。

手指捻过那些白纸黑字有关于适龄王室血脉的资料,亚撒眯眼看了看天色,才慢吞吞地往小院里走。他喃喃道:“可惜今天中午哥哥不在了……”

银白色的鳞光自他颈侧闪烁,亚撒似有所觉地抬手摸了摸,果然温热的指腹下是一片鲜明的冷意,像是冰川上的融水,冰得厉害,却恍惚间又有种流动的动态感。

“越来越明显了吗?”

心底算了算时间,亚撒知道,自己的分化期不远了……

这一天,基本是亚撒一人度过的,从清晨开始顾栖就为了某个“秘密”而早早离开,于是中午独坐一桌吃着饭菜的亚撒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肉排切得薄厚不均匀,点缀的水果不大新鲜,盘子上的花纹太过难看,杯子里的水似乎都有很多杂质……

等好不容易熬过了午饭,当他顶着太阳自我训练时,又总忍不住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在之前的很多次里,黑发青年都会搬来椅子、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手边放着莱特蒂斯的课本,一边勾勾画画、一边抬头看着亚撒的训练情况,还会时不时出声指导。

哥哥的声音很好听,一如初见时令亚撒惊艳;哥哥的五官很漂亮,哪怕身上披着灰扑扑的破布,也丝毫不损他的魅力;哥哥的身形清癯单薄,像是一根挺立的青竹,可偏偏格斗时又迅猛有力,宛若矫捷的黑豹;哥哥……

整个下午的训练中,亚撒虽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顾栖所布置的全部任务,但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循环播放着全部有关于“冬日礼物”的种种画面。

直到太阳西斜,算着时间终于见着熟悉身影回来的红发少年“噌”地一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哥哥!你回来了!”

仰头之间,顾栖只看揭荒ê焐⒚凵嗉涞挠白勇淞讼吕矗晡⒕淼姆⑺吭诳掌信钏傻鼗蔚醋牛鹕难弁负醣幌<教盥蕹さ乃闹缣俾话愠遄潘斯矗负跻压似鼙ё潘爬氲亍

问: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抱起来是什么体验?

顾栖表示他拒绝回答,作为大人的最后颜面都要被丢了!

“放我下来!”双手揉着那头毛乎乎的深红色头发,或许是因为它们渐长,那些卷曲的发丝比最开始软了很多,就像是其主人一般黏黏糊糊地缠在顾栖苍白的指缝之间,从食指到小指,几乎分毫不露。

“哥哥……”虽说是把人放下来了,但又是一天没见顾栖的亚撒则像是小孩子一般抱着青年的腰,整个脑袋几乎都要埋在对方的怀里了。

顾栖无奈,他捏了捏那对藏在发丝下的蜜色耳朵,半是抱怨半是笑话:“十二岁已经是大孩子了,还这么黏人?”

“只黏哥哥。”他是追光的飞蛾,却也只扑面前的这一道光源。

现在的亚撒需要略略低头,才能与顾栖相对视,“哥哥明天也要出门吗?”

“唔……”

黑发青年拉长调子沉吟片刻,才笑着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明天就不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你十三岁也就不到十天了,真快啊。”

转眼之间,顾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呆了小半年之久,跨过了上一个寒冬,正体验着这里的暖春。不到半年的时间令顾栖有种恍惚感,甚至偶尔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里,他会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但每逢此刻,当他的手下意识摸到胸前的小玻璃瓶后,其中跳跃着、仿佛有生命的淡金色沙砾提醒着他——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哥哥,你想什么呢?”亚撒看到了顾栖的失神,也看到了对方再一次伸手摸向胸口的动作。

在第一次见面将顾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青年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玻璃瓶的吊坠,从未摘下过,甚至还时常神色柔软地抚摸着那染上了青年体温的瓶子——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有些雕花纹路的瓶子,但里面似乎装着些金色的颗粒,但再具体的亚撒却无从猜测。

他想询问,想知道这个瓶子是不是哥哥那位不负责的监护人留下的东西,可他又怕自己嫉妒的嘴脸会被哥哥发现他藏在心底的阴暗——他总想让哥哥只看他一个人,就像他也一直看着哥哥一般。

“想你长得怎么这么快。”顾栖回神笑了笑,一开始他甚至有过养成未来黄金暴君的心思,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小半年的时间里,十二岁的小孩变化这么大。

有时候顾栖都忍不住想或许被冷落也是一种幸运——要是亚撒处于时时刻刻被王宫仆人关注的状态下,这些异样恐怕早就被发现了,到时候会不会被送到实验室之类的还不好说。

青年乌黑的瞳再一次倒映出红发少年的影子,他慢悠悠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这几天会感觉到其他的异状吗?多数孩子的分化期介于12岁到16岁之间,你发育速度这么快,分化期应该也不远了吧?”

当年顾栖就是个特例,他的分化期来得格外早,十岁左右便忽然有了征兆,但那时候他还会幻想自己是强大的alpha或者是漂亮的omega,最后却不想是最平凡普通的beta。

不过beta也有beta的好处,在进入军校进行信息素抵抗训练后,beta的身份令顾栖无往不利,每一次看那些强壮的alpha在训练下不得已露出尴尬一面的时候,顾栖都在庆幸自己的性别是个天生的性冷淡。

——好歹不用顶着裤子被教练罚深蹲。

亚撒歪头想了想,“觉得瞌睡算吗?”

顾栖:“算,嗜睡、能吃、神经敏感、力气增大……很多小细节都有可能是分化期的前兆。”

“哥哥觉得我会分化成什么?”

“alpha,顶级的alpha。”

说这话的时候,顾栖眼底坚定的信任令亚撒为之一愣,他甚至那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哥哥就这么确定吗?”堪堪回神,亚撒感觉自己的整颗心脏似乎都燃烧了起来,那是一种被人肯定的愉悦,比他听到后厨的那个仆人得到报复时还要愉悦。

“当然,你是亚撒啊。”

几个月前,顾栖是以看待黄金暴君的目光去观察亚撒的,在他看来顶着未来黄金暴君头衔的亚撒似乎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但几个月后,顾栖的赞扬与信任,却只是因为他是亚撒。

——他值得。

“那一定不能让哥哥失望了,”红发少年活动着手腕,他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而顾栖则想的更多,“分化期的再生长倒是会让你现在的发育变得不那么显眼,只是到时候去了莱特蒂斯有那么多人,如果你还是现在的状态,恐怕会……”

未尽之意是什么亚撒也猜得到,他摇了摇头:“哥哥放心,很快就会正常了。”

“那就行。”

有亚撒的这句话,顾栖就放心了。

两人在一起用过晚饭后,依旧遵守着平常的规划安排,直到月亮又升高了几分,有效困倦的顾栖打了打哈欠,才招呼着亚撒上床睡觉。

晚间的月光有些柔和,洒在屋檐上像是一层银霜,当两人肩并肩躺在那张已经开始拥挤的小床上时,亚撒整理着语言,在黑夜里压低了声音道:“哥哥,今天我名义上父亲身边的秘书来找我了。”

“秘书?”睡意朦胧的青年怔了怔,实在是懒得睁开眼睛,只颤了颤睫毛,声音有种慵懒感,“是谁了?”

“西德·奥莱托斯。”

汹涌的睡意淡了几分,乌黑的瞳孔自眼皮下重现。毫无疑问,这个名字也是后世历史书中的有名人物——古老贵族奥莱托斯家族的家主西德,同时也是黄金暴君身侧最大、最忠诚的助力,被其他心有不忿的贵族称之为是国王的看门犬。

“他找你是说了什么吗?”历史中并没有具体描述黄金暴君和这位现在的国王秘书是因为什么走到一块的,只是当王权交替后,西德便很自然地站在了明面之上,替新任君主处理一切的反对声音。

不得不说,黄金暴君对于腐朽贵族的狠辣手段中就有西德·奥莱托斯的一份。

“他说他选择了我。”

顾栖沉默,他并不是什么优秀的权术玩弄者,目前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靠已知的历史做支撑,因此当一些历史中不曾出现过的内容在这个时代再现时,便已经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不聪明。

顾栖无声偏头,即使整个房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亚撒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依旧是清晰的,“那你怎么想呢?”

“哥哥,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是值得他现在就做出选择的。”

“那……”顾栖有些泄气,在这件事情上,他似乎帮不到对方,“抱歉,我也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建议……”

抛开拥有了重生、穿越的经历,抛开那特别的虫母血统,顾栖在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容貌比较出色、能力中上等的beta,他不是最笨的,但也不能被夸赞为聪敏,似乎更多的特质也总是向中庸靠拢。

“哥哥不用对我说抱歉。”

那双亮晶晶的赤金色眼睛中璀璨地像是把整个银河都装了进来。

亚撒靠了过去,更加地贴近了黑发青年身上的温度。他小声道:“现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得到的,所以就静观其变吧……只要哥哥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顾栖轻笑一声,“我的作用有这么大吗?”

“当然,有哥哥在,就像是有个家。”亚撒搂住了身侧比起自己低了些温度的手臂,鼻尖弥漫着一股黑发青年身上特有的味道,具体有些不好描述,但就亚撒来看,他是极喜欢的。

揉了揉亚撒毛乎乎的脑袋,在少年人炽热的温度下,睡意再一次返回,笼罩在了顾栖的神经之上,他喃喃道:“亚撒,晚安。”

“晚安。”哥哥。

夜色深了又深,当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几圈后,原本闭眼假寐的少年睁开了眼睛——那双赤金色的瞳孔此刻在边缘区域溢散着流光,原本清透的眼白也泛出一种不大正常的薄红,细密的红血丝逐渐攀爬而上,很快就布满了整个眼球。

粗重的喘息声自亚撒的口鼻中溢出,他鼻翼翕动,唇瓣颤动,凸起的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像是沙漠中渴水到即将晕厥的旅人。

银白色的反光点出现在他的侧脸、脖颈、手臂之上,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它们便一路扩散到双腿,宽松的裤子被顶出了不平整的鼓包,在寂静的深夜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亚撒?你怎么了?”

夜半忽然被喘息声吵醒的顾栖甫一睁眼就看到了身侧人的异状,那双逐渐健壮的蜜色手臂上绷出了有些狰狞的青筋,肉眼可见的银白色在皮肉上反复闪烁,整个过程就好像嫩芽冲破种皮。

“亚撒?”

被呼唤的人此刻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愣愣地睁开着双眼,眼尾血丝连片,手指紧紧扣着床沿,全身上下发出无意识的小幅度抽搐,还不等顾栖掀开被子看具体情况,一条巨大的长尾撕裂了裤管跳了出来,正搭在床边一动一动地痉挛着。

“天……”跪坐在一侧的顾栖在黑暗下都能看到那条夸张版本的鱼尾是多么地耀眼,银白色的光几乎要照亮半间屋子了。他自言自语道:“历史书里也没说黄金暴君是人鱼族的啊……”

现在顾栖也顾不上那些难解的疑惑,他轻拍亚撒的侧脸,试图唤回少年的神志。显然,这有些艰难。

银白色的尾巴并非直接从腰腹开始蔓延,而是自膝弯开始,小腿并拢合二为一,比起普通的鱼尾它长了很多,甚至要拖曳着垂到地上,才在由粗到细、几乎有顾栖小腿腿围直径的部位延伸出了银白渐变为银灰的尾鳍。

那条尾巴很强壮,像是竖桨的形状,宽阔且格外平坦,脊椎一侧蜿蜒而下在尾巴上遍布倒三角形状的棘刺,颜色深灰,边缘略透明,直至延伸到尾鳍中段的分叉位置,甚至有些像鳄鱼。

这样的特征似乎并不是人鱼……

顾栖拧着眉头,当他准备再一次尝试唤醒亚撒时,却忽然听到了沙哑的、几乎很难被耳朵捕捉到的细小呢喃。

“哥哥……好疼啊……”

“哥哥……”

长得比他都高的红发少年动着僵硬的躯干,缓慢而又依恋地侧身蜷缩,银白色的长尾巴拖拽在地面之上,细密排列的鳞片摩擦着床铺发出刺耳的噪音,挺立于尾部的棘刺在轻动之下便将烟灰色的床单划拉出了裂口。

“没事的,我在这呢。”顾栖靠近,瞬间就被少年紧紧抱住了手臂,就像是一只八爪鱼,连垂落在地上的尾巴也如同嗅到了骨头的小狗,噌噌翘着立了起来,比普通鱼尾还要长的弧线部位甚至有些像蛇,立马就卷上了顾栖的脚踝、小腿。

他一边安慰着少年,一边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褪去了遮挡视线的衣服后,可以很清晰地发现亚撒的异化只有一半——发红流动着光晕的眼瞳,长有银白色鳞片的侧颈、手臂,剧烈起伏、零星散落鳞纹的腰腹,自膝盖之下并拢而形成的鱼尾。

那些鳞片正在以一种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从膝盖的位置向上攀爬,一点一点,先覆盖于大腿外侧,然后向内延伸,银白色自皮肉中生出,改变了原本血肉的模样;随后腿间的缝隙逐渐相连、融合,异化的过程清晰而缓慢,但比起人鱼化尾时迅速的梦幻,眼下的场景除了诡异就是令人头皮发麻。

整个过程应该是很痛苦的,初现肌肉线条的亚撒就像是无力的婴孩一般,双手挥动不住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即使是顾栖的手臂也不足以令他满足。平时掩藏起来的安全感缺失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口中的呢喃几乎都是“哥哥不要离开”的恐慌。

“不离开,我在这儿呢。”

银白长尾紧紧地缠绕在顾栖的脚踝、小腿之上,那些新生的鳞片边缘微翘,正好就能卡着缚紧皮肉,勒得人生疼,不多时紫红色的花边状勒痕就已经布满了顾栖的半条腿。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挣扎半分,而是小心地搂着少年的身体,任由对方在混乱之际以无法控制力道的发泄着心里的恐惧。

“我在的……我就在你身边。”

属于虫母的精神力溢散而出,它们在这片夜色下凝聚成了数以万计的透明丝缕,根根交错、来回复盖,这是一张精神力织成的大网,而网下则只有半人形的亚撒。

温和的安抚声回荡在亚撒的耳边,略带凉意的手轻拍着他的肩胛,淡淡的香氛像是一层薄薄的、染了水汽的雾笼罩他的全身,是难以形容的花香,掺杂着浅淡的甜,而原本烧灼于躯干、四肢的巨疼顷刻之间就得到了缓解。

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迟钝地在温柔的气息中合住,当他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时,却还是忍不住勾着掌心内温凉如玉的指尖喃喃——

“哥哥……”

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