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来北京是2000年9月。
我是一个人来的,背着大包小包,顶着日晒和时不时变幻的天气,依旧记得,我是早上十一点到的北外。
下火车的时候八点,坐错了大巴外加堵车,十九个小时后我才抵达。
在北外门口,足足站了三十分钟,我才回过神来。
哦,下雨了。
这是我第一次对北外的印象。
大而庄严。
瑰丽无华。
然后,我看着身侧三行两列的石碑之间,他走了出来。
像是天边的一道云彩,亮了我的眼。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北外的开学典礼上,他代表着大三所有同学给新生做演讲。
低调如一。
沉稳内敛。
不苟言笑。
这是后来我周围朋友对他的评价。
之后有很多次遇见,再之后,偶然就变成了故意。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认识了沈恬。
很善良活泼的一个女生,时不时会有小小的害羞,皮肤白皙,长得很清秀。
我们之间关系很好,所以当后来得知叶熙和她表白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祝福。
这是我第一次暗恋,那晚喝了两瓶啤酒,以此宣布结束。
2、
我祖籍是青岛西宁。
我在那里呆了十七个春秋,去北外那年是第一次离开家。
临走前姥姥一再叮嘱,上了大学也要好好学习,出来能找个好工作。
我忍着泪和她说再见,那段时间,正逢暑期和开学的交替期,去北京的火车票很难买到,最后还是托一个亲戚买的当天下午五点的票。
我没让姥姥送,我担心舍不得。
去北京的路上,我的心平静不下来。
姥姥七十多岁了,没人照顾。
我九岁的时候,家里着了大火,当时我和妈妈在房里午休,姥姥出门和邻居闲聊,爸爸刚从工地赶回家。
那场大火烧了很久。
妈妈带我往外跑,为了护我被房顶掉下来的旧椽压在地下,她让我跑出去找人,我快跑到门口时,门塌了,火海里爸爸冲了进来将我抱了出去,然后又折身去救妈妈。
都没活。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
后来,就只有我和姥姥相依为命。
我说,姥姥,以后我会很坚强,我会挣很多钱给你花。
姥姥只是抿着唇笑,很慈祥很温暖。
那笑,我永远都忘不掉。
3、
2001年9月,因为沈恬的关系,我随叶熙去了美国跟访实习。
11号那天,出事了。
后来,叶熙和沈恬分了手,一直过了七年,他们才相逢。
而那次事件过了一周左右,我才联系到了老家。
姥姥没了。
他们说,出事之前姥姥天天看新闻,还和他们唠嗑说她孙女去美国采访去了,出事那天直到去世,她担心的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说,孙女就是她的根,根没了,怎麽活下去啊。
我从美国赶回去的时候,只见到了姥姥的骨灰,亲戚说不能放太久。
而我为了从美国回到家,花了七个多月,轰炸那天,我被炸伤,在医院就呆了半年。
姥姥说,她希望我出人头地。
我好像一下子没了动力了。
后来,勉勉强强从北外毕业,机缘巧合被一家知名杂志社招走志愿做了一名战地记者。
然后,落下了一身的后遗症。
我想,生活真会和我开玩笑。
4、
09年。
我被派去新加坡WCG亚锦赛做采访。
在赛区对面的咖啡厅里遇见了沈恬,她没认出我。
后来,再次相遇,却是因为叶熙。
叶熙走的时候30岁。
那么年轻。
我站在他的墓碑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是我第一个认真喜欢过的人。
他病的很痛苦的时候曾和我说,人生在世,就是修行苦难。
他看的比我透彻。
而我,因为后遗症辞了记者职位,开始随便写点东西。
有时候我问自己,梦想是什麽。
我答不出来。
我没了之前新闻记者的梦想,我只想随遇而安一点,然后找个人就嫁了。
叶熙离开后的两年,我还和沈恬一直用邮件联系,她做了一名心理医生,经常会和我聊一些事情。
后来我重回新闻界,她说,2001年的夏衍又回来了。
我笑的很开心。
我想,夏衍回来了。
5、
我开始做一些文事编辑工作,自得其乐。
直到,那一天。
同事因为有事拜托我帮她采访一个银行家,不好推拒。
那时我距离上次采访已经过了四年有余了。
我熬夜准备稿子,查遍很多资料去了解这个银行家。
景胥宁。
而我那一次并没有见到他,当时已是九月的天气,我被前台挡在门口,后来没办法,我就去地下停车场等,仍是没有等到。
为了采访他,我在他公司门口守了有一个月。
而真正见到他,却是在一家残疾儿童收容院里。
我看到他盘腿坐在地上,被一圈小朋友围在中心,听他讲故事,然后会听到很多一阵一阵的笑声。
他的笑声很爽朗,嗓音低沉醇厚,很好听。
我站在他身后,忘记了自己来干什么,跟着小朋友一起笑出声来。
然后,便看见他和小朋友说了句什麽,开始站起来,转身,接着,和我对视。
他慢慢向我走过来,而我有些发愣,不知该走该留。
他站在我面前,看了我几秒,突然笑了笑,“夏小姐,想问我什麽?”
我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痴傻形容,连我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阿?”
他微微低头,慢慢说:“你不是要采访我?”
“噢。”我真想煽自己一巴掌,这个时候怎么这么没主意了,然后我便听见他说:“去车里,给你五分钟。”
话音刚落,便越过我大步离开。
那次之后,我又隔了半个月才再次遇见他,还是在收容院里,又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他回头,似乎很意外见到我。
我们坐在一家咖啡厅里,他喝了半杯才开始和我说话,而我早已如针坐毡。
“夏小姐,今年二十八岁。”他说。
我嗯了一声,便听到他又问:“有男朋友?”之后又轻抿了口咖啡,想了想又说:“不方便说也罢。”
我没懂他什麽意思,只好又点头,“没。”
他眼里闪过一丝蹙狭的光,“喝咖啡吧,再不喝就凉了。”
整个过程,我都是稀里糊涂。
直到一周后,我接到他的电话。
接下来似乎所有的事都顺理成章了,他开始偶尔打电话约我出去随便聊聊,往往不超过半个小时就离开,或者让我做他的女伴陪他出席一些晚会,当然这有利于我的采访,可以得到各种小道消息,而这种机会并不是每个记者都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我特别不喜欢这样,而现在,似乎习惯跟在他后头,听他说话,看他笑。
他有时候笑的玩世不恭,有时候又严肃的吓人,不动声色的盯着你的眼神都会让你颤抖,深藏不漏。
6、
这样的关系维持了半年。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他女朋友。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不是。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简单,他是我要采访的对象。
几月前他给我的那个五分钟的时间,他抽了一根烟,说了一句话。
“你跟了我一个月,我会给你机会采访,现在,不行。”
于是我很识时务的'消失'了。
此刻,我想这场采访该化句号了。
那年的冬天离开的特别早,三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那天我刚从杂志社出来便看见他倚在车门上低着头抽烟,一看见我过来,掐掉烟笑了笑,“怎么今天这么早?”
我点头,“嗯,你怎么把车停在这儿啊?”
他开车门的动作一顿,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不喜欢?”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上了车,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还在酝酿怎么开口和他说结束。
他突然转头,说:“想吃什麽?”
我摇头,“我不饿。”我想了想,“景先生……”
我刚开口便被他打断,“我定了家日本餐厅,上次见你还蛮喜欢吃的。”
我皱了皱眉头,有点较劲儿,“我不喜欢吃。”
他挑眉,轻哦了一声,“那去韩国那家。”
我顿时有些烦躁,扭过头不理他,实在闷得慌,转过头:“我要下车。”
声音里的气氛他应该听出来了,却仍然风轻云淡的样子,“下车干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下车。”
他终于有些正式我的脾气了,偏头看了我一眼,慢条丝理的开口:“别闹。”
我哪里闹了?我都没有权利要求自由吗?可笑,荒唐至极。
“景胥宁!”
他似乎并不生气我直呼他的名字,募的低头笑了笑,“现在是高速。”
我顿时哑巴了。
韩国料理我一口都没动,然后他送我回家。
一路的沉默。
到家的时候,我表情很淡漠,并不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会很有礼貌的和他说:“谢谢景先生送我回来,开车小心。”
我打开车门快速的离开,刚走开几步便觉得后背有股力量将我控制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拽过去抱在怀里,很紧很紧。
我刚挣扎了几下,便听见他说:“夏衍。”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经却又不客气的叫我的名字。
我放弃挣扎,闷闷的开口:“干嘛?”
他呼出的热气萦绕在我的脖颈间,暖暖的,还有我的整个身子,都是他的味道,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他低低的笑了笑,“我想,我有些离不开你了。”
他说,我离不开你了。
我突然平静了。
“想追我?”我问。
他嗯了声,轻声说:“想追你。”
我弯了弯唇,“你预谋了这么久,我给你机会追我,现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