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你好,江文叙

正文卷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街道上你来我往的行人打着雨伞步履匆匆,透过雨雾仍旧是朦蒙胧胧一大片,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四下溅起水花,两旁的路灯耸拉着脑袋泛着微弱模糊的香芒色的光,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整个世界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姥姥说,宜兴是个好地方。

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一下一下,像是清脆的击缶声,一直荡漾在心底深处。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片灯火祥和,家家户户的大门口挂着红灯笼,排列的似是一片片参差交错的鱼鳞,如古时多弯道的繁杂行宫,一眼望不|穿尽处,却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道从哪天起,宋青禾喜欢上了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台上发呆,脑袋靠在墙边,习惯性的弯起小腿像一个受伤的羚羊,如水的眼眸里折射出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光芒,时而平常,时而荒唐。

她喜欢下着雨的季节,安静的听着雨打落窗的啪嗒啪嗒节奏不一的声音,她喜欢只有她一个人的夜晚,屈膝而坐,即使外面雷鸣电闪也觉得空气干净,世界祥和。

她说:“我曾经有一个梦,愿身体健康,世界和平。”

这句话,是她名为“懒丫头的孔乙己”的日记本里的第一页的第一句话。

七巧节,初三。

宋青禾抬起左手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她放松的叹了口气,眼神从楼下的光景上不舍得移开,从阳台上跳了下来,随手将耳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根,走出了房间,眼睛顺着客厅扫了一遍,迈步像厨房走去,看到不大的空间里忙碌的那抹背有些弯的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她甜甜一笑,清脆的喊道:“姥姥。”

老人闻声停下手里切菜的动作,转头看到宋青禾一身简单的白色吊带裙,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温柔,嗔道:“小心感冒,去屋里套件厚衣服。”七月的西渚天气变化多端,昨天还是多云,今天就是中雨转暴雨。

“我不冷,没事。”宋青禾轻轻抬脚,走进厨房,顺手拿起案板上篮子里的菜放到龙头下小心的洗着,水珠不时地溅到肌肤如雪的胳膊上,凉凉的,却是透心的舒服,不一会她将洗好的菜放到案板上,笑嘻嘻的看着切着肉的老人,“姥姥,今晚做这么多菜我们吃的完吗?”

老人将切好的肉放到准备好的白色瓷碗里,腾出右手刮了一下宋青禾的鼻子,宠溺道:“今天是七巧,怎么说也得让我的小青禾吃的好一点。”

宋青禾摸了摸沾满肉末的鼻尖,轻轻‘唔’了一声,故作撒娇的气道:“姥姥,你看!”

老人凑到宋青禾眼前有模有样的看了起来,点了点头,“我家青禾就是漂亮。”

宋青禾看着刚刚老人小孩似的动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姥姥就是嘴甜,今晚一定将你做的菜吃的一干二净。”

姥姥是个七十岁的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点,可精神一直很好,常年住在宜兴西渚,宋青禾也只是一般长假随父母过来看望,往往呆不到半天就离开,曾经提议将姥姥接回A城,可姥姥是个念旧的人,怎么都不离开西渚,她说,落叶归根,怕相思不再。

青禾父母都是海军,工作特殊,常年出海,今年更是繁忙,很多时候都是宋青禾一个人呆在军区大院里,除过在学校的时间,她就剩下孤单了。几年前父母刚调职过来,大院里的孩子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可她喜静,不爱吵,和他们也都不深交,大多都是颔首一笑,蜻蜓点水恰到好处,关系较好的也就一两个,如今回了西渚,亲近的朋友也越行越远。

六月,宋青禾中考结束。

姥姥打电话提议让青禾随她过,西渚镇虽不比大城市,但教学质量还是很不错的,更何况孩子能有人照顾,基于这方面考虑,宋志军夫妇便将青禾送回宜兴西渚,给老人作伴。

老人挂了电话,笑的拢不住嘴儿,随即就给小青禾收拾房间去了。

丰盛的晚餐摆满了小小的桌子,宋青禾弯腰将碗筷放好,朝着厨房说道:“姥姥,快点,开饭了。”

窗外有人放起了烟火,火龙一般的光芒点亮飘着小雨的夜空,竟是另一番滋味,姥姥将碟子里的青菜夹到青禾碗里,“快吃,一会凉了。”

宋青禾眼睛盯着窗外,淘气一笑,“烟火真好看。”

五颜六色的花火如长龙一飞冲天,转瞬即逝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是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点亮了一根蜡烛,嗤的一声,是划火柴的声音,然后,整个房间通亮,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在四面的白色墙壁上,瘦瘦的,小小的,却是如此孤独。

这是宋青禾幻想过最凄凉的画面。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竟是如此的伤感,姥姥心下一疼,干涩的笑了笑,“青禾,和奶奶说说你的愿望好不好?”

“可以许愿吗?”青禾眼睛一亮,惊讶的问道。

“今儿个七巧,可以许的。”

青禾惊喜一笑,突然愣住,“那给姥姥说了,还灵吗?”

“给姥姥说不算,菩萨看的是心意。”姥姥语重心长的解释,眉眼弯弯,昏黄色的白炽灯下慈祥的表情跃然脸上,她伸手抚了抚青禾的头发,继续说着:“要不出去逛逛,今儿要不是下雨,应该热闹的很,镇上有一颗百年梧桐,年年这个时候,许愿很灵的。”

“真的?”

“傻丫头,姥姥何时骗过你?”

“现在就去?”青禾兴奋地站起身,手里的筷子忍不住飞舞。

姥姥眼睛一紧,看着她单薄的身子,“不过啊……”

青禾盯着姥姥注视过来的目光,随即蹦了起来,笑眯眯道:“马上去换。”

今天是宋青禾来西渚第一次晚上出去,还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她一手搀扶着姥姥,一手打着伞,慢慢的从屋里走出来,老宅是一家二层古屋,在镇上很常见,却是镇上年代最久的一个,因此,镇上人都叫姥姥年姥姥,对姥姥也是尊敬有加,照顾经常。

虽然雨势挺大,但街道上人还是挺多,有好多小孩站在自家门口屋檐下,手里拿着烟火,亮闪闪的,在这个夜晚竟也是一幅美妙的画面。各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一直通到街道深处,看着喜气洋洋,似是被这种热闹感染,青禾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姥姥,是那棵树吗?”青禾看着前方不远处围着一大堆子打着各式各样的雨伞的人,有的拿着雨伞别扭的跳着将红丝带挂在树枝上,有的双手合十将伞柄夹在手心虔诚的祈祷,每一个都是真诚至极的模样,成双成对的善男信女,每一个脸上都是明媚的阳光。

姥姥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青禾,抿紧嘴无声一笑,“对,走近点去看,姥姥在对面小卖部等你。”

“姥姥不许吗?”青禾微微一滞,从人群中移开眼疑惑地看向姥姥。

姥姥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姥姥都一把年纪了,这些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事情,姥姥啊,照顾好你就行了。”语罢,还没等青禾回神,便迈出步子已经走进几步之遥的小卖部,向青禾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许愿。

青禾转回视线望向那棵梧桐,高大挺拔,繁盛非常,每一片叶子都饱满宽大,因下着雨的缘故,湿哒哒的微低着各自的脑袋,活像一个调皮闯祸却不甘认错而嘟起嘴吧宣告骄傲的年轻少女,活泼张扬,古灵精怪。

她轻轻举高了红伞,等到树下几乎没人的时候,慢慢挪动步子走了过去,脚下的路有些不平,小坑小哇的,此时已经蓄满了雨水,踩上去便是喷泉一般溅了出去。青禾垂眼看了一下有些湿漉漉的鞋子和裤脚,突然抿嘴一笑,大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处于它遮盖下的自己有多么渺小,她抬眼看着树上挂着的数不清的红色丝带,心裏不知名的情绪突然涌出,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别人祈祷的幸福树下,想着自己的愿望。

七巧七巧,七巧七巧。

雨势渐渐变小,青禾伸出手接了接雨水,将手里的红伞撑到地面上,摆出虔诚的姿势,双手合十,双眼紧闭。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轻轻的出声:“愿身体健康,世界和平。”

平凡到像是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一样的语气那么自然,树后倚靠的少年眼睛募的一眯,略带玩味的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默默低语重复着她刚刚的愿望,“身体健康,世界和平。”

他将头顶的安全帽向下压了压挡住雨点的侵袭,脑袋微微一偏,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和一包白色哈德门,动作很快的取出一根叼在口里,然后稍稍低下头,眼睛盯着烟的末端,一手垂直于嘴唇的方向将烟笼罩住,一手打开打火机利落的点上,随即狠狠而满足的吸了几口,将烟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然后自然垂落于右侧,一副吊儿郎当的姿势斜靠在树上,缓了许久,他轻轻偏头,在青禾看不见的角度里盯着她,漫不经心的举起右手又吸了几口烟,随后丢在地上用脚尖迅速踩灭,目光却丝毫未曾离开那抹纤细瘦小的身影。